本文为威尔·杜兰特的历史学巨著《文明的故事》的第六部分的结语的译文,由孙国第先生翻译。主要让人们更深入了解和理解“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是现代历史的两个源头,是现代社会的智识和道德的双重来源”。艺术——是文艺复兴的基调,宗教——是宗教改革的灵魂,科学和哲学——是启蒙运动的神祇。当今世界,许多人追求快餐式的时政要闻,对当代文明的两个源头,了解甚少,本文为此提供了有益的值得收藏的资料。希望大家通过阅读能扩展知识面和提高对时政的分析判断力。
正文共:581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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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ill Durant(威尔·杜兰特)
翻译: 孙国第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是现代历史的两个源头,是现代社会的智识和道德的双重来源。人们可能会因为与他们的渊源或偏好而观点分歧,有些人自认受益于文艺复兴带来的思想解放和生活美化;有些人对宗教改革造成的宗教信仰和道德的振兴而心存感激。伊拉斯谟和路德之间的辩论一直在进行并将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在这些重大问题上,人类所能抵达的真理是在对立面的结合中产生的,与对立的两者有着血肉联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争论是种族和地理上的。是在拉丁人和日耳曼人之间;是在风光明媚、感性的南方和多雾、坚韧的北方之间;是在被罗马征服并接受古典遗产的民族和抵抗罗马(有些还征服了罗马)的民族之间,后者爱自己的根和气候远甚希腊人带来的艺术或罗马人带来的法律。意大利和德国分割了现代灵魂:意大利回到古典文学、哲学和艺术,德国回到早期基督教信仰和仪式。意大利在征服德国的第二次努力中几乎取得成功 ——这次是通过什一税和人文主义;德国再次予以抵制,驱逐了教会,并使人文主义沉默。宗教改革摒弃了文艺复兴及其对世俗和欢乐的强调,回到了中世纪的某一方面(也就那么一个方面!)。在那里,人类的成就和快乐被认为是微不足道的和虚妄的,生活是泪水的谷底,有罪的人该去信仰、忏悔和祈祷。对于阅读马基雅弗利和阿雷蒂诺的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人,那似乎是一种中世纪式的反应,是人类在挣扎的理性时代倒退回信仰恢复的时代。听过庞波纳齐的话、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教皇的宽松统治下的意大利人,在窃笑声中看路德、加尔文和亨利八世保留了中世纪所有奇妙的信条——上帝口述的圣经、三位一体、宿命、神授的创造、原罪、道成肉身、圣灵感孕、赎罪、最后审判,以及天堂和地狱——并拒绝中世纪基督教的那些元素——圣母崇拜、爱与怜悯的上帝、对代祷圣人的召唤、用艺术装饰的仪式——这些元素给信仰带来了温柔、慰藉和美丽。
虔诚的天主教徒有他们的反对宗教改革的理由。他们也反感什一税,但他们没有想过要摧毁教会。他们很清楚僧侣们正在失控,但他们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有容纳那些沉思、研究和祈祷的人的场所或组织。他们接受《圣经》里的每一句话,但有两个附带条件:基督的律法已经取代了摩西的律法;教会既然由上帝之子建立,就应该具有与《圣经》同等的权威,有解释《圣经》的最终权力,并根据社会的不断变化的需要重作诠释。如果把圣经中模棱两可和明显自相矛盾的条文留给个人来自由解释和判断,将会发生什么?难道《圣经》不会被众多的解释者弄得面目全非而基督教世界将四分五裂?
天主教徒在现代历史的每一个阶段都在继续他们对新教的批评。“你们对信仰的强调是破坏性的,它导致了一种宗教,它的冷漠被掩盖在其虔诚的措辞背后;一百年来,慈善在你们的胜利声中几乎不复存在;你们不让人做忏悔,让那些在本能和文明之间挣扎的人灵魂惊恐不安,现在你们又迟迟疑疑地恢复了这种疗伤的做法;你们几乎摧毁了我们建立的所有学校,你们削弱了教会创建和发展的大学,使之濒临死亡。你们的领导者也承认,你们对信仰的破坏导致了道德在德国和英国的堕落。你们在道德、哲学、实业和政府等方面放任了个人主义的混乱局面。你们从宗教中抽去了所有的快乐和美丽,代之以对恶魔的恐惧;你们把大众当作 “可憎的人”来谴责,用“选择”和救赎的骄傲来安慰少数没有德行的人。你们扼杀了艺术的发展,在你们取得胜利的地方,古典研究枯萎了。你们征用教会的财产,把它交给国家和有钱人,但你们让穷人变得更穷,痛苦外又加了几分藐视。你们谴责高利贷和资本主义,但你们剥夺了仁慈的教会给工人享有的休息日。你们拒绝教皇制度,只是为了抬高君主;你们把决定臣民的宗教信仰的权力交给了那些自私的君主,并使宗教成为他们进行战争的工具。你们使国家与国家分裂,使许多国家和城市自相残杀;你们削弱了对国家权力的国际道义制约,造成了国家间的战乱。你们否认了你们承认过的由上帝之子建立的教会的权威,但你们却认可了绝对君主制,并高举国王的神圣权利的旗帜。你们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了圣言的力量,而圣言是金钱或刀剑的唯一替代品。你们宣称人应有个人判断的权利,但你们一有机会就否认别人的权利;你们拒绝容忍不同意见的做法比我们的做法更不能令人理解,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为容忍辩护过:没有人能够容忍,除非他无动于衷。看看你们所谓的个人判断导致了什么?每个人都成了教皇,在他们还没有老到能够理解宗教在社会和道德中的功能以及人民对宗教信仰的需要时,就对宗教教义妄作判断。一种解体的狂热,在不被任何整合的权威阻碍时,将你们的追随者抛入荒谬和激烈的争论中,以至人们开始怀疑所有的宗教,而基督教本身也将解体,人们面对死亡时在精神上一片荒芜,如果教会不能在众说纷纭中和在科学和哲学的纷争中站稳脚跟,把她重新聚集的羊群团结在一起。在这个时候,你们中那些已经清楚明白的真基督徒,会将他们的个性和智力的骄傲服从于人类的宗教需要,回到唯一能够对宗教提供保护的阵营,尽管是在这个受到亵渎的意识形态的冲击的不幸的时代。”
新教徒能回答这些指控吗?“让我们不要忘记我们分歧的原因。你们的教会在实务和人事上都变得腐败不堪,你们的牧师没有发挥作用,你们的主教是俗人,你们的教皇是基督教世界的丑闻。难道你们自己的历史学家没有承认过这些?那些忠诚于教会的坚贞人士呼吁你们改革,你们承诺并假装改革,但你们没有;相反,你们把胡斯和布拉格的杰罗姆等人烧死在火刑柱上,因为他们要求改革。你们做了无数次从内部改革教会的努力,但那些努力都失败了,直到我们的宗教改革迫使你们采取行动。在我们开始宗教改革后,声称要对教会进行清理的教皇成了罗马的笑柄。
“你们为创造了文艺复兴而自豪,但所有人都同意:文艺复兴在欧洲是自尼禄以来从未见过的不道德、暴力和背叛中发生的。我们抗议这种甚至胆敢在梵蒂冈炫耀的异教,难道不应该吗?诚然,在我们的宗教改革开始后,道德曾一度衰落。但是,对其依赖的组织和运行已经腐坏的道德生活进行重建,是需要时间的。还有,新教国家的道德水准比天主教的法国和意大利的要高很多。我们的精神觉醒可能归功于文艺复兴,但我们的道德恢复要归功于宗教改革。在解放智力的同时,还要加强品德。你们的文艺复兴是为贵族和知识分子服务的。它蔑视人民,对放纵小贩和牟取暴利的僧侣的欺骗视而不见。这种对人类的希望和恐惧的粗暴的利用,难道不应该受到挑战吗?我们拒绝了在你们的教堂到处张贴的那些绘画和雕像,因为你们允许偶像崇拜,就像你们要求人们跪在街道上迎接那些圣娃那样。我们敢于把我们的宗教建立在强大而积极的信仰之上,而不是试图用礼仪来麻醉人民的心灵。
“我们承认世俗的权威是神圣的——正如你们自己的神学家此前所做的那样——因为社会秩序需要一个受尊重的政府。我们是在教皇为了扩张他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在各国之间维持正义)而利用他的国际性权威后,才拒绝了教皇的国际性权威。你们这些自寻烦恼的教皇没有能力整合欧洲对土耳其人的十字军东征,这说明教皇的虚伪早在宗教改革之前就已经破坏了基督教世界的团结。虽然我们支持君权神授,但我们也在英格兰、苏格兰、瑞士和美国赞成发展民主,而你们在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教士却为国王做嫁衣。我们对你们教会的权威的反叛打破了专制主义的魔咒,使欧洲开始质疑所有的专制主义,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你们说我们使穷人更穷,但那只是一个过场:同样的资本主义在那段时期虽然剥削了穷人,却让普通人前所未有地富裕起来。新教的英国、德国和美国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肯定比天主教的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的要高。
“如果你们今天比昨天更强大,那都是因为我们。除了宗教改革,还有什么力量迫使你们改革教廷,把你们的神职人员从纳妾中解救出来,让真教徒而不是异教徒坐上教皇的宝座?你们的神职人员今天有如此高的声誉,是谁的功劳?是特伦特会议吗?如果不是归功于宗教改革,难道归功于特伦特会议?如果没有这个制约,你们的教会还在从基督教堕落为异教的过程中,直到你们的教皇在盛行不可知论和享乐主义的混浊中登基。即使有我们迫使你们的教会再生,接受你们的信条的民族也比那些宗教改革的民族更忽视宗教,更怀疑基督教。把法国和英国比一下吧!
“我们已经学会了将我们的虔诚与思想的自由调和起来:在我们新教国家,科学和哲学得到了最大的发展,我们根据知识的进步来调整我们的基督教——一个在过去四个世纪里拒绝所有科学的教会,能做到这点吗?”
人文主义者现在进入了这场争论,在批评两者的同时把两者都赞扬了。“这就是新教的荣誉和耻辱。它诉诸于知识,而知识总是在变化的;天主教的力量在于它不是根据科学的理论来调整自己。历史的启示是,科学的理论很少能在它们诞生的那个世纪中存活。天主教说要满足人们的宗教要求,那些人几乎没有听说过哥白尼和达尔文,更没有听说过斯宾诺莎和康德,而且这样的人很多很多。但是,一个与知识对话、以布道为中心的宗教如何能够适应一个不断扩大的宇宙,而在这个宇宙中,声称接受了上帝之子的星球只是空间中一个短暂的斑点,而上帝之子为之而死的人类只是生命幻觉中的一个瞬间?如果让作为新教的唯一和绝对无误的基础的《圣经》接受圣经文本主义的检验,也就是将上帝的话语变成希伯来人的文字,把基督的转型以保罗的神秘神学来表达,新教将会发生什么?
“对现代人来说,真正的问题不是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争端,也不是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之间的争端,而是基督教和启蒙运动之间的争端——后者开始的时代很难确定,在欧洲大致肇始于弗朗西斯·培根宣布寄希望于理性、科学和哲学时。艺术是文艺复兴的基调,宗教是宗教改革的灵魂,科学和哲学是启蒙运动的神祇。从这个角度看,文艺复兴是欧洲精神发展的主线,并导致了启蒙运动;宗教改革是对该路线的偏离,是对理性的拒绝,是对中世纪信仰的返还。
“尽管宗教改革在最初是不宽容的,但它为启蒙运动提供了两项服务:它打破了教条的权威,产生了一百个其成员此前会在火刑柱上被烧死的教派,并允许他们之间进行如此激烈的辩论,以至于所有教派最终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列举其存在的理由,而不是动用武力。在这种攻辩中,所有的教派和教条都被削弱了。在路德高举信仰的一个世纪后,弗朗西斯·培根宣布知识就是力量;在同一个十七世纪,像笛卡儿、霍布斯、斯宾诺莎和洛克那样的思想家宣布哲学将取代宗教或成为其基础;在十八世纪,赫尔维乌斯、霍尔巴赫和拉梅特里公开宣传无神论,伏尔泰因为相信上帝而被称为偏执狂。这才是基督教面临的挑战,其危机的深重远甚天主教和新教版本的中世纪信条之间的争端。过去三百年,基督教一直在哥白尼和达尔文的挑战前苦苦求生。与这场有关灵魂的大决战相比,国家之间或阶级之间的斗争又算得了什么?”
当我们今天重读前面一千多页的蜿蜒叙事时,我们向这场争论的所有参加者致敬。我们可以理解路德对罗马人的腐败和统治的愤怒,德国的君主不愿意看到意大利人受益于从德国搜刮的物品,加尔文和诺克斯决心建立模范的道德社区,亨利八世对生出一个继承人以及在他的王国建立权威的渴望。但我们也能理解伊拉斯谟希望基督教的改革不被仇恨心腐蚀,我们也能感受到像孔塔里尼那样的虔诚罗马教士对教会可能被肢解的惊愕,这个教会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西方文明的哺育者和监护人,而且仍然是抵御道德的堕落、混乱和绝望的最强大的屏障。所有这些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一个人会倒下,但他如果给人类留下了什么,他就不会真正死亡。新教及时地帮助了欧洲道德生活的再生,教会也净化了自己,成为一个政治上较弱但道德上较强的组织。人类在这场争端中得到了一个教训:当一种宗教必须与竞争共存时,它就处于最佳状态;当它至高无上不受挑战时,它就会倾向于不宽容。宗教改革给欧洲和美国带来的最大的礼物是提供了关于信仰的竞争,它使每一种信仰都有了底气,告诫人们要宽容,并给我们脆弱的心灵带来对自由的热望和考验。
注:以上是历史学巨著《文明的故事》的第六部分:“宗教改革:从威克里夫到加尔文的欧洲文明史:1300-1564”的结语(第 935-940 页)。作者为威尔·杜兰特。该书由西蒙和舒斯特出版社出版,1957 年于纽约。
翻译:孙国第, 2022年10月21日于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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