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经授权转载自《风鸣拾夕》公众号。（《中东冲突》系列之1、2，原载《风鸣拾夕》公众号）

作者：风鸣

巴以战乱：终极问题不得问，公平正义非答案

哈马斯攻击以色列，以色列紧急动员回击，仇杀再起。简中圈反应激烈，大致分四方：挺巴方悲悯弱小，指责西方和犹太复国；站以方力挺还击，对比制度文化优劣；裁判方两边都打，暴恐不对，压迫邪恶，都不无辜；无解方看不到解，冤有头，债无主，因果链无限长，死循环，怎么办？

各方自动导航，各执一词各显神勇，道理情理洋洋洒洒，意气冲天义正辞严。但只解决情绪，不解决问题，于是论战僵局堪比战局，都抢话说。因为是顶级世界难题，所以的确需要平和智慧。

长话短说，有解吗？有。有答案吗？可以有，如果问对问题。论战和战局都可以解，可以答，只需问对问题。问题错了，经不起追问，都是嘴炮。问题对了，迎刃而解，恒久有效。
那么，错的问题错在哪里？对的问题是什么？时间空间极有限，三天三年说不完，只能取最简。从问题到问题，弄清问题才名正言顺，才有希望。

自古以来？

挺巴方问：为什么要有以色列？为什么偏袒以色列？

两个问题，一个答案：西方是祸根，美国是罪魁。没有西方，就不会有以色列，西方支持犹太人复国，抢占巴勒斯坦人自古以来居住地，美国纵容支持包庇以色列无限侵吞欺压，是问题根源。所以，要清算历史，拨乱反正，匡扶正义。

问题是怎么清算。主语是谁？谁来清算？谁来匡扶？谁说了算？听谁信谁的？

众所周知？

站以方问：为什么要有两个国？巴勒斯坦落后，怨谁？

众所周知，巴勒斯坦人自己不学好，不发达，怎样扶贫都没用，咎由自取，只会恐怖暴力攻击，邪恶残忍，自不量力，只能铲灭。以色列有现代理念和制度加持，得道多助，经济发达，政治先进，只能淘汰落后，遭到攻击必须武力还击，保护国民安全。

可是，历代暴恐组织身后，是千万巴勒斯坦人，近十亿阿拉伯人，怎么铲灭？若暴恐生生不息，以色列怎么会安全？

公平正义？

裁判方问：恐怖暴力根源是什么？以色列侵吞欺压，这账怎么算？

潜台词：历史问题不管了，只看当下，公平正义最要紧。没有以色列保守政府的强硬政策，不会有加沙无休无止的暴力恐怖势力生长，以色列人若不在武力占领的约旦河西岸、格兰高地、东耶路撒冷扩建定居，不会有屡屡起义intifada和反复镇压。

问题来了：武力占领是因为战争，为什么有战争？战争改变领土边界，改得回去吗？怎么改？谈判结果得不到遵守，怎么办？

有解无解？

无解方问：冤冤相报何时了？世代血仇怎么断？
显然，这里只靠学者和书本终结不了冲突，罗尔斯正义论，赛义德东方主义，乔姆斯基无政府主义，亨廷顿文明冲突，等等等等，都很好，此刻也都能填补情理饥渴，满足学问炫富斗富，却终结不了仇恨，阻止不了血杀，好看不好用。学者是人不是神，不足为拜。
现实是，战争并非巴以、阿以之间的唯一交互方式，和平之途虽然艰难，但依然不懈前行。谁要和平？谁在缔造和平？持久和平有希望吗？谁拒绝和平？谁破坏和平？谁趁火打劫？谁指鹿为马？谁内卷空耗？

有希望吗？

巴以、阿以冲突不是史上唯一冲突，东西方史上都充满更长久、更严重、更血腥、更大规模的部落、种族、国家、宗教间暴力冲突。今天地球上那些安全和平的地方，没几块不是古战场。后奥斯曼帝国的中东、阿拉伯、穆斯林世界，战争、内战、暴恐不断，宛若春秋战国、五代十国。那么，硝烟会落定吗？落定后，持久和平有希望吗？不同部族、种族、信仰的人们，能够安全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吗？

短回答是“能”，看新加坡，瑞士，比荷卢Benelux，欧盟，加拿大，大大小小的文明和平范式。长回答是，“可能”。那么，仇杀者会罢休吗？角逐各方会消停吗？七嘴八舌是是非非主持公道的声音能安静下来吗？能找到最不坏的共识吗？能达成都可以接受的秩序安排吗？

唯一问题？

问题问对了，才好解。最重要的问题往往是唯一问题，有唯一解，是终极问题，只能迫选回答，也是根本问题，其他问题都衍生、次要。与探索发现过程中的普通问题不同，根本问题追问到底，分歧到底发生在哪里？

纵观巴以、阿以冲突历程与现状，唯一终极问题是：以色列可不可以存在？先别急着抢答、开骂、踩平踏过，这个问题不回答，别的都是冗余。

情感，道义，道理，历史，阶级，种族，宗教信仰，制度文化，公平正义，意识形态，个人经历，自家利益……说破天，只缺了法理。

先回答：今天的以色列国，合法吗？再讨论：今天的治理，合情合理吗？法理、情理的依据各是什么？怎样确定？怎样接受？怎样实施？怎样维持？

以色列国：建不建国谁主张，合法非法怎裁量

上集开题，汇总了对这次哈马斯-以色列武装冲突的不同意见和问题。几个概念需要先择清：一块土地，从前叫巴勒斯坦，后来变成巴-以，或以-巴；两个民族，阿拉伯人，犹太人；一个半国家，以色列国，巴勒斯坦国；四个世界，阿拉伯世界，伊斯兰世界，西方世界，其他世界。一切都在演变，有天道机缘，也有事在人为。

问题复杂烧脑，需要层层剥离递进。没有天灾，都是人祸，千头万绪，唯一终极问题：以色列国可以存在吗？或者说，存在合法吗？能存在下去吗？这是所有其他问题的基础，也是看懂、破解阿以、巴以、哈以乱局的关键，这期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江湖上说法形形色色，不少断章取义、以讹传讹，很多夸张、增删，任意取舍、改编、润色。我们只取干净最简版，未必快餐可乐，但简要还原真相是健康认知原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历史真相可不能老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主权，领土

冲突焦点是领土主权、土地归属。现代国家存在百多年中，特别是二战后，主权存废，边界改变，有各种方式与路径。

有民族国家，如日本、朝鲜；有军事占领分割，如三八线、东西德；有殖民地终结如北美、南亚次大陆；有自愿加入，如合众国各州；有花钱购买，如路易斯安娜、阿拉斯加；有独立战争，如南斯拉夫；有和平公投，如捷克、斯洛伐克，南北苏丹；有公投失败，如苏格兰、魁北克；有协议分手，如苏联加盟国、印度巴基斯坦；有分分合合，如阿拉伯联盟；有吞并，如印度、锡金；有吞并不成，如伊拉克、科威特；有吞并遭拒，如俄国、乌克兰；有吞并后又吐出来，如希特勒纳粹德国；还有的主权边界都不改，就是杀来杀去，等等等等。

无论哪条路，都需要可行，做成，接受，能持续。巴勒斯坦-以色列是哪一种？

巴勒斯坦

以色列国建国时，巴勒斯坦为英国托管区，总人口185万，犹太人三分之一。往前，一战结束时，国联交由英国托管。再前，为一战战败方奥斯曼伊斯兰土耳其帝国统治，四百年。再再往前…不重要了，那么久远的事，与今代何干？

二战后，英国放弃托管巴区，类似撤离印巴次大陆，不同的是次大陆独立建国，巴区却陷入混乱、暴力。始自许多年前的犹太还乡、复国运动和犹太移民，在英托管期间发展壮大，巴区阿拉伯人运动也同时兴起，双方及各自与英国人之间冲突迭起。英国在二战中大伤元气，无力继续统治，于是终结了犹太人移民及地产购置限制，结束托管，推动按国联规定建国，因国联解散，于是交由联合国。

以色列国

1947年5月，11个中立国代表组成联合国巴区特别委员会UNSCOP，不包括任何大国，调查巴区内建国问题。当年9月，UNSCOP调查报告，8国支持建立“一盟两国”，经济联盟，主权分治，3国则主张建一国。犹太人接受两国方案，阿拉伯国家联盟代表则拒绝两方案。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33-13通过联盟分治，即两国方案。

巴区建国，堪称联合国开立后的第一次大考。五强中，美苏法支持，其他两大国弃权。英国人终于卸载，与南亚次大陆一样，巴区分割、迁徙、纷争都成身后之事。

UNSCOP费尽心机，分割堪比今天合众国的“选区蝾螈”，以兼顾平衡两族居住区和经济发展。阿族、犹族各自拥有土地极少，托管公共面积占绝大部分，于是南部荒地多给了以方一些，以安置新移民。犹太人终于复国。

灭国之战

从存在第一天至今，以色列国及其领土的合法性就被质疑，各种“自古以来”、“世世代代”、“鸠占鹊巢”、“大国操控”、“阴谋”、“出卖”的意见，不绝于缕。但质疑归质疑，重要的是，产权方是谁？交办、经办契约是否合乎法理？当事方、关联方是否接受？

问题来了，阿拉伯国家联盟反对分治切割方案，并立即开战，诉诸武力。联合国决议次日，托管区内战开始。半年后，1948年5月13-14日午夜零点，英国托管终止，以色列国独立。次日，阿拉伯联盟联军入侵，以色列独立战争打响，史称“第一次阿以战争”。联军兵力从四国13000增加到八国63500，以军从30000增加到12万。打了10个月，1949年2-7月，以方先后分别与埃及、黎巴嫩、约旦、叙利亚停战。

以国控制土地比分割方案增加三分之一，占整个巴区78%，战后三年里，70万犹太人移入，以国人口倍增。约旦、埃及分别并吞、占领西岸、加沙。120万巴区阿人中，有75万人失去家园，71万人成为难民，流落区外，阿拉伯国家拒绝接纳，只有约旦给身份。多个国家，几百个难民营，至今仍有数百万1948战争难民及后代，是加沙人口的数倍。

刚刚开始

战争既没有灭国The State of Israel，也没有彻底确立以色列国地位，却制造了巴勒斯坦问题，为各自和彼此的合法存在投下阴影。对此，参战阿拉伯国家多有反思。假如没有这场战争，是否会发展出完全不一样的局面？

可惜历史没有假如。自此，战争与暴恐连绵，以色列对内实施严酷战时措施，直到近20年后才完成共和宪政，开始立地成佛。再后才开始有阿拉伯国家罢兵媾和。30多年后，才有巴勒斯坦人开始放弃暴力，而今仇恨与杀戮却又重新降临。不过那些都是后话，75年前的血战，让一切刚刚开始。75年血战未能灭掉的国，未能建成的国，未能落地的和平安全，不会因为谁动动嘴就灭掉、保障、废立。魔鬼都在细节里。

下一集，我们走近阿以、巴以战争与和平，了解哈马斯问题背景。当下问题是：以色列国能否存续？巴勒斯坦国能否建成？和平有多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