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枪支最终成为Ethan Crumbley的圣诞礼物，成为这个家庭过节时的重要部分的时候，曾经埋下的种种伏笔终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悲剧中最让人心痛的一幕。而我们不知道的是，还有多少种子已经埋在了其他的家庭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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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齐邦
原载于《加拿大和美国必读》
11月30日发生在密歇根州牛津高中的枪击案风波，至今仍未平息。继凶手伊森·克鲁布利和他的父母被捕后，两名牛津高中学生的家长正在起诉学校管理人员，声称这起致命的校园枪击事件“完全可以预防”，并要求赔偿1亿多美元。
学校最终是否需要为枪击案负法律责任，还有未有定论，但可以明确的是，这场悲剧的源头来自一份特殊的圣诞礼物。
枪击发生的四天前恰逢“黑色星期五”，克鲁布利的父母正是在那时为十五岁的儿子精心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圣诞礼物——那支9毫米口径的西格-绍尔半自动式手枪。也许当杀戮机器成为圣诞礼物的时候，悲剧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枪支管控固然是关于美国的一个经久不衰的论题，相关的法律条款与连带责任也成为了近些年来逐步引人思考的问题。然而在这背后，是什么让美国社会如此依赖枪支，又是什么让美国的枪支形成了一个如此诡异的文化符号，这更该引人深思。
“抄家伙，比打911更快！”
为什么杀伤性的武器会成为克鲁布利这样一个未成年人的圣诞节礼物？这并不只是一对父母的随机选择。实际上，枪支对于美国人而言就像圣诞老人一样，已经成为了一个文化符号。
当然，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的枪文化。即使有些国家不允许私人持有枪支弹药，但是人们还是能够获得有关于枪支的知识，总能在荧幕上看到枪支的样子，并且对枪支有着自己的认识。而美国人关于枪支的文化显然并不一样。
在美国，很大一部分群众都存有枪支。哥伦比亚大学2013年的一次研究显示，有三分之一的美国家庭都存有枪支，甚至有个别州的家庭持枪率高达66%。这项研究还指出，枪支作为美国人自我防卫的优先选择早就成为了美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据最近的新闻报道，疫情爆发后，美国家庭的枪支购买数量也有一个显著的上升。对于美国人而言，越是出现恶性事件和公共安全问题的时候，他们对枪的依赖程度就越高。
在2012年12月爆发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之后，20名小学生和6名大人的悲惨遭遇并没有让人们停下买枪的步伐。即便时任总统奥巴马立即让副总统拜登开始着手推行新政减少枪支暴力，美国人在为遇害者祈祷的同时还是没有选择放下手中的武器。相反，很多美国人还是选择冲进了商店屯枪。
据统计，美国群众在当年12月一共买了278万多支枪，最终在整个2012年里一共购买枪支1900多万支，这一数据比上一年增长了19%。对于这样的恶性事件，美国群众似乎并不那么指望依靠自己的执法部门解决问题，反而更希望从自己持有的枪支中找到保卫自己的心理安慰和物理依靠。
美国国家步枪协会（NRA）在2019年11月19日曾直接在推特上发文表示：“当流逝的每一秒都足够要命时，警察们却总要过花几分钟才能到来（这也是一句美国俗语）。”而在配图中，NRA直接附上了五种不同的子弹口径，并称“全部都比打911更快”。
而克鲁布利现年43岁的母亲詹妮弗·克鲁布利显然就是这种观点的支持者。根据此前的报道，她在2016年总统的时候曾经对特朗普表示支持。她曾这样写道：“作为一名女性与房地产经纪人，我感谢您允许我拥有持有武器的权利。如果我在向客户展示一处地产项目时正好遇到了心怀不轨的人，这能够让我得到保护。感谢您尊重这项法案。”
詹妮弗的这种担心并不是凭空捏造的。根据《底特律新闻》的一则报道，底特律在2020年的暴力犯罪率高达每10万居民2248.4人次，仅次于田纳西州的孟菲斯排名全美第二。
而根据FBI提供的数据，底特律地区在2020年的暴力犯罪总数高达14370件，包括了抢劫、枪击案和凶杀，而这比2019年增长了10.25%。
奥克兰县正处于底特律地区，其县治的庞蒂亚克市与辖域内的奥本山市都曾是篮球联盟NBA中底特律活塞队的主场所在，庞蒂亚克银穹球场也是NFL球队底特律雄狮的主场。
身在全美最为暴力危险的城市，詹妮弗与丈夫詹姆斯想要持枪自重其实并不难理解。但笔者并不是为持枪者说话，他们疏于对孩子管教并且纵容孩子持枪确实最终酿成了大错。只是现在来看，詹妮弗和她的家庭何尝又不是这种社会环境的受害者呢？他们只是成千上万个拥枪自重的美国家庭中的其中一户，而美国的枪击案又岂止牛津高中这一起呢？
这种约定俗成的既定看法几乎是无法短时间改变的，美国人持枪自重早已成为了习惯。可以说，很多美国人一直以来都活在了对暴力犯罪的恐怖情绪当中。甚至，当今案发的牛津高中在十多年前还有过专门应对枪击案的演习。那样的演练曾经普及了全美的各个中学，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演练真的会在身边派上用场。
当枪支成为精神支柱
美国人持枪并不都是完全出于防卫的目的。枪支对于很多美国人而言，也是他们日常娱乐和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也许詹妮弗在日常工作时带着陌生人观摩一些偏僻的房子时，她确实需要持枪自卫，但是这次枪击案中克鲁布利使用的那支枪则与“防卫”没有一点关系。这支半自动手枪是一个家庭为孩子准备的圣诞节礼物。
作为娱乐活动的一部分，枪支文化自然会对社会圈子的形成造成影响。美国是一个从战火中建立并因战火而繁荣的国家，枪支与武力早已刻进骨子里。
“暴力”、“基于荣誉”、“边疆气质”、“恐惧”和“个人主义”，这些概念是很多枪支拥有者的核心文化元素标签。所有这些标签都有一定的准确性，因为美国的许多枪支拥有者都有着对枪支的情感或对持枪人群的群体认同，这种情感或群体认同超越了枪支的日常用途——甚至成为了人们的精神支柱。
贝勒大学的一项研究指出，经历过或害怕经历经济困境的白人群体往往更容易从武器中获得自尊和道德正直。
对于这种持枪群体而言，枪支给他们的生活赋予了一种别样的意义感。这种“感受生命的意义”的力量，是宗教信仰与经济地位等其他事物都无法带来的。而这些拥有枪支的人对枪支的依靠直接来源于人们常说的美国精神，包括自由、英雄主义、权力以及独立等非常普信的说辞。
而牛津高中则是底特律北部奥克兰县的一所公立学校，来自5个城镇和2个村子里的6000多名学生在这所高中就读。根据《纽约时报》消息它是当地社区的唯一一所中学，而这所高中所处在的这个片区，居民群体正是以白人为主。
而且，克鲁布利这个白人小伙子在枪击案发生前就已经算是个“问题学生”了。有人发现过他用手机搜索过一些弹药相关的东西，并且一度被校方约谈过。根据目前公布的消息，克鲁布利在学校的学习中似乎很难找到“感受生命的意义”的力量，而他的父母显然在他的教育上也存在着力不从心的地方。
据《纽约邮报》报道，詹妮弗清楚地了解克鲁布利在学校里的挣扎。她曾经在网络上倾诉过：“我的孩子每天都很挣扎，但这些老师不乐意教又必须得教。我不得不请一个家庭教师，为什么？因为我也搞不懂四年级的数学。我以前数学很好。我付不起家教的钱，事实上我不得不牺牲家里的车险来保证我的孩子能有好的教育，希望他能有个成功的生活。”
这何尝不是其他的母亲也可能会遇到的困扰呢？克鲁布利的家庭显然并不那么富足，他的成绩与学校表现似乎也并不理想。对于他们而言，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困境。
就像受美国枪文化影响的其他白人家庭一样，他们也让枪支成为了精神上的支柱，在暴力的符号当中“感受生命的意义”。这种对暴力武器的精神信仰无异于一种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种子。
于是，当枪支最终成为克鲁布利的圣诞礼物，成为这个家庭过节时的重要部分的时候，曾经埋下的种种伏笔终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悲剧中最让人心痛的一幕。而我们不知道的是，还有多少种子已经埋在了其他的家庭当中。
“谁会在乎底特律？”
牛津高中的枪击案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嫌疑犯克鲁布利和他的父母均已收监候审。负责案件的奥克兰县检察官麦克唐纳已经给犯罪嫌疑人罗列了相当多的罪名。
但更重要的是，这一事件究竟会对美国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也许密歇根州和联邦议会会多通过几项法案，也许会有政客反复提及并且作为争取摇摆州的议题。但是这真的能从根本上解决人们对于枪支与暴力的精神依赖吗？
从桑迪胡克枪击案到牛津枪击案已经又过去了8年，拜登总统已经从白宫去而复返。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着力推进减少枪支暴力犯罪的努力，但这显然并没有让持枪犯罪的发生放缓脚步。
疯狂的枪支买卖还在继续，法令的出台并不会从根本上解决人们对于枪支与暴力的精神依赖，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对于底特律大都会区的人们来说，被政客当作积累政绩的工具的日子并不会那么的陌生。
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忘记，2014年爆发的弗林特水污染危机直到2021年才进入最终的解决阶段。据报道，那场从2014年开始的水污染危机一直到2015年10月才得到弗林特市政府的承认，有关部门才开始针对居民饮用水中超标的铅和大肠杆菌等有害物质采取一些措施。而美国国会直到2016年年初才举办了第一次有关弗林特水污染事件的听证会，这足以体现美国行政体制的低效和对居民健康的忽视。
而在听证会举办以前，当时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也一度亲自前往密歇根州，对弗林特这个多年以来不受政客们重视的城市表达了充分的关注。但对于当时的希拉里而言，弗林特在选举中的象征意义比解决实际问题要重要的多。
弗林特是一个以黑人为主又遭遇着污染问题的城市，又位于著名的摇摆州密歇根。种族、阶级、环保，这些标签对于代表民主党竞选总统的希拉里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
在奥巴马政府拨付500万美金为弗林特市进行救助的时候，《底特律新闻》则报道了希拉里在采访中夸口自己将会推动一个6亿美元急救计划的新闻，希拉里还刻意强调会将其中的2亿美元专门用于弗林特孩子们的医疗保障和教育支持两方面。
这种作秀式的政治行为并没有得到当地人的认可。根据《卫报》当时的报道，有一部分弗林特居民认为希拉里就只是来弗林特拿他们寻开心的。最后，希拉里在选战中失去了密歇根这个摇摆州，最终让特朗普成功入主白宫。
而解决弗林特问题的，是2017年通过的一项更换输水管道的法案。最后，弗林特市用27000余根不含铅的管道，替换了原有的10000多条输水管道。
而现在，当弗林特水危机事件几乎要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大多数人已经忘了希拉里的承诺，很少有人会记得在水危机中为弗林特人进行研究和发声的汉纳博士。而现任总统拜登将会用弗林特铅制管道的危害为例，在全美各州开始更换铅制输水管道，作为他所推行的就业法案的一部分。
对拜登而言，他能记得弗林特水污染事件也仅仅是为了换装水管和推动就业。弗林特的水资源污染危机，对大多数人的意义变成了更换管道的数量和花销的金额。问题全部都是旧管道和上一届失职官员的，至于深层次的原因和对生命安全的不尊重已经不重要了。
那么，当本次牛津高中枪击案结案当若干年之后，持枪克鲁布利和这个事件本身也许同样不会以任何有意义的形象留存在人们的印象当中。
这一事件很可能会最终化为人们所引用的数字，成为2021年底特律地区一万多起暴力犯罪当中的其中之一，最后变成对底特律和美国的刻板印象的一个佐证。不论是施暴者克鲁布利和他的家庭，还是那四位遇害者和其他伤员，对于后来的旁观者而言都只是冷冰冰的数字。
在这次枪击案的热度褪去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人关注奥克兰郡那些同样脆弱的家庭，也许都不会有人对那所底特律市郊的小镇高中再投入任何关注。
其实，同样在2016年，一位公众人物就已经道出了另一个真相：“没人在乎底特律。”2016年3月底，NBA巨星凯文·杜兰特跟随俄克拉荷马雷霆作客底特律时，他并没有出场。在赛后接受采访的时候，杜兰特直接公开对媒体表示，如果他出场比赛，肯定能带队在底特律收获大胜并且痛打活塞队，但是他也接受不出场比赛的安排。
他说：“毕竟，谁会在乎底特律呢？”
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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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lson J D. States, subjects and sovereign power: Lessons from global gun cultures[J]. Theoretical Criminology, 2014, 18(3): 335-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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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detroitnews.com/story/news/local/michigan/2021/09/27/detroit-most-violent-big-us-cities-fbi-uniform-crime-report-2020/5883984001/
https://nypost.com/2021/12/02/accused-michigan-gunmans-mom-wrote-letter-praising-trump/
https://www.nytimes.com/live/2021/11/30/us/school-shooting-michigan#oxford-high-school
https://www.freep.com/story/sports/nba/pistons/2016/03/31/detroit-pistons-kevin-durant/82470300/
https://www.detroitnews.com/story/news/michigan/flint-water-crisis/2016/02/07/hillary-clinton-stumps-flint/79968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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