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肤色几千人走到一起——我亲历的乔治·弗洛伊德遗体告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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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华人的习俗对着遗体三鞠躬,然后走向大厅左面的出口,路过几个黑人工作人员,其中一位对着我真诚地说,谢谢!那一刻,我觉得我来的目的达到了。


正文共:3630字

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撰文:庄小吹

2020年6月8日


上周在脸书上一个地区性的妈妈/女性群看到一位成员发布乔治·弗洛伊德葬礼的消息,提议大家现身表达支持,很多人积极回应,不少人表示会参加周一公共的告别仪式(周二的葬礼不对外)。我查了一下,发现举行葬礼的教堂The Fountain of Praise离我家开车只要13分钟,便萌生了去现场表达支持,同时也见证历史的念头。与此同时,华人移民社区也在热烈讨论弗洛伊德事件,各种不同的角度和重点。我个人觉得,华人作为少数族裔的一员,最重要的是反对任何形式的种族歧视和偏见,特别是系统性歧视,同时与其他少数族裔里的有识之士联合起来守望相助。这应当是我们华裔政治参与的大方向。于是,我更坚定了去现场表达支持的想法。


各种肤色几千人走到一起——我亲历的乔治·弗洛伊德遗体告别式


前一天晚上,我上网查阅了关于告别仪式的信息,包括时间、泊车、衣着要求等。活动要求所有人进入教堂必须戴口罩并保持距离,每个人在教堂内停留不能超过10分钟。看到这我对聚集传播病毒的担心稍稍放松一些。今天上午,10点一过我就出发了。先顺路去超市买了一束菊花,很快到了转乘摆渡车(Shuttle)去教堂的指定停车场之一,戴好口罩下车发现已经围着房子排了一大圈人了,看来跟我想法相同早点来的人很多。黑人居多,穿插着其他不同族裔的人们,一群身着锡克宗教服饰的人特别显眼。我自始至终戴着口罩,尽量离别人远一些,喝水时对着无人的地方,如果摸了非自己带的东西立即用洗手液。今天天气晴朗而炎热(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35摄氏度),在大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发黑白双色的丝带别针,叫做Unity Ribbon(团结丝带),上面还写着To Stand against Systematic Racism and Police Brutality(站在一起反对系统性歧视和警察暴力),大家都欣然戴上。


各种肤色几千人走到一起——我亲历的乔治·弗洛伊德遗体告别式

(本文照片均由作者提供)


慢慢地,站得靠近的人们开始打招呼聊天。我后面的黑人女士是位退休的护士,很健谈,她说她相信经过这次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出来在总统大选中投票,神拣选了弗洛伊德先生来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反思。我前面的年轻黑人女士是本地一家非营利社区诊所的CEO,她主动跟我说话,并向我介绍她的丈夫和旁边的一位白人同事。我们从职业聊到我的中文名字再到美国的医药卫生系统。队伍慢慢地向前挪,组织者隔几米就放箱水供大家自取饮用,还有社区组织的成员提供选民注册(Voter Registration)信息。队伍越来越长,我看到有父母(有黑人有白人)带着年幼的孩子们排在队伍里,很多人在对着人群照相或录像,都想记录下这一历史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黑人女士一行离开了,另行前往教堂,我前面的人变成那群锡克教徒。我注意到他们七八个人其实是不同的族裔,有黑人有白人,只有一位貌似南亚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我跟离我最近的一位年轻白人女性攀谈,向她了解锡克教义和锡克教徒的政治倾向。她告诉我,他们大多是后天皈依锡克教的,这次是从不同的地方赶来参加这一活动,她从新墨西哥州来,同伴们来自加州、亚利桑那州等,还有一位远道来自德国。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表达对黑人寻求公义的支持,参与对话,促进相互的了解。她问我从哪来,我说我就住在离这儿十几分钟的地方,所以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来。


很多人对锡克教徒好奇,纷纷跟他们聊天,我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特地从队伍后面过来问他们问题。大家在一起热烈讨论美国的种族问题。一位黑人锡克教徒说,在他之前一个白人去他们当地的锡克寺庙参观,锡克教徒非常高兴,等到他第一次去,锡克教徒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以为他是去打劫的坏人。他皈依的时候是911之前,911之后他面临双重歧视,一是因为他的肤色,另一个是因为他的头巾会让人误认为他是穆斯林。


那位退休的护士认为黑人警察也会暴力执法,所以暴力执法和种族歧视同时存在又是相互关联的两个问题。我问她对Defund Police的态度,她表示不支持。她还反思黑人群体内部的问题,说每当有黑人努力上进过上了好日子,原先的邻居朋友会指责他们把自己当成“白人”,“背叛”了黑人社区,她说:“我们不仅要和外部(力量)斗争,也要和内部(问题)斗争。”另一位黑人锡克教徒分享了他对肤色的认识,说黑色被认为是不美的,不仅在美国,在其他文化和地区也是如此,比如亚洲和拉丁美洲,都是认为越浅的肤色越“美丽”。对此,我深表赞同,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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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终于到了队伍的前面,原来每辆摆渡车每排只让坐一个人,所以才会这么慢。眼看面前这辆车就要坐满了,正想着还要再等一辆,只听见司机喊,还有一个位子,前面七八个人齐刷刷地向我看来,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孤身”而来的,于是我“荣幸”地比他们先上了车。天气炎热,戴着口罩非常闷,终于可以在空调车里凉快一会儿了。摆渡车向停放棺柩的教堂The Fountain of Praise行驶,路过卖标语和印有标语或弗洛伊德头像T恤的摊位,五分钟之后就到了教堂。我向窗外一看,满眼熙熙攘攘排队的人群,不由倒抽了口凉气:我来得不是挺早吗?怎么这么多人已经在我前面了?后来才知道,很多人是把车泊在教堂附近的街上,然后走过来的。下了车,听见街对面有人在吹萨克斯风,街上一辆三面大屏幕的车来回行驶,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各种抗议不公的标语,道路中间的安全岛上也有人举着标语,其中一个的诉求是赔偿土地给黑奴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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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我跟着前面的人往里走,到队伍的末尾排队。右手边的停车场变成了媒体的驻扎地,很多临时搭建的采访棚,无数话筒和三脚架,扛着摄像机来回穿梭的媒体工作者,我想我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媒体同时聚集,这个地方现在无疑是全美国甚至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媒体工作人员在到处捕捉有新闻价值的镜头,普通人也在拍照和摄像。很多人穿着印有“I can’t breathe(我不能呼吸)”的黑色T恤。那些身着独特服装或拿着独特标语的人们成了受欢迎的记录和合影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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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半个小时左右就排到了靠近教堂入口的最前面,休斯顿警察局长Art Acevedo就站在路口处跟民众交谈及合影,媒体在也旁边忙着采访。我问我前面的黑人大哥,你喜欢他吗?他说,是啊,他是迄今为止最好的(警察局长)了。说罢他走上前去跟警察局长合了个影。过了一会儿,我远远看见那几个锡克教徒站在草地上面对教堂的方向祈祷,非常引人注目,马上就有媒体围上去采访。就在我快到教堂入口的时候,耳畔传来高亢动人的黑人灵歌和伴唱,原来是几位年长的黑人女性排队前行时即兴唱起了歌,旁边很多人簇拥着她们在摄影和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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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我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示意我把花留在教堂外面指定的地上,然后示意我走进教堂(教堂内不允许拍照)。量了温度,回答了关于身体状况的简单问题后,我径直走向停放棺柩的大厅,并遵循地上标记好的6尺间距慢慢前行。大厅里的座位都是空的,中间的走道上两排人流由一条绳索隔着一个接一个向乔治·弗洛伊德的遗体行礼,十几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戴着口罩(大多是黑人)站在走道两边和大厅最前面维持秩序。金色棺柩摆在大厅前方正中间,棺柩紧依着的讲台上下摆着几个花篮,乔治·弗洛伊德的画像两边各一幅,简单肃穆。人们大多在棺柩前停顿几秒,行注目礼,也有人按照自己的宗教习俗祷告和画十字。轮到我时,我按照华人的习俗对着遗体三鞠躬,然后走向大厅左面的出口,路过几个黑人工作人员,其中一位对着我真诚地说,谢谢!那一刻,我觉得我来的目的达到了。


走出教堂,排队坐摆渡车时又碰到那几个锡克教徒。我问其中一个黑人男子,明天回去?他点点头,说我们来过了,开启了对话,到这儿来的任务完成了。后面忽然传来很大的声音,原来是一位接受媒体采访的女士特别激动,说什么却听不清楚。靠近摆渡车的草坪右边,支着两个帆布棚子,一个里面是三个十来岁的黑人孩子举着抗议标语,另一个是两家白人父母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举着抗议标语,后者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大家纷纷拍照。最前面孩子举着的大标语上写着:WE WILL NO LONGER ACCEPT THINGS WE CANNOT CHANGE. WE ARE LEARNING AND CHANGING THE THINGS WE CANNOT ACCEPT(我们不会再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东西。我们在学习和改变我们不能接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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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车里,我马上摘下口罩扔到垃圾袋里,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了,只是有些耳鸣,不太舒服。到家已经2点多了,我已经饿过了头。四个小时中大部分时间花在等摆渡车上,虽然如果把车泊在教堂附近走过去会省时间,但我感觉今天最有意义的是在排队的时候跟周围的人聊天交流,让他们看到我作为一个亚裔/华裔的态度,我也了解到其他人群的想法和做法,尤其是锡克教徒的做法。我认为他们非常有远见和行动力,给我们亚裔很好的启示。今天的活动只看到三四个亚裔面孔,我衷心地希望更多的华裔移民能关心美国的社会政治议题,真正了解美国社会的运作,以更有效的方式维护我们的权利。



撰文:庄小吹,2020年6月8日

编辑: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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