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墙还是搭桥? 看看这位巴勒斯坦医生是怎样面对暴力和仇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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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这是一个盛行筑墙的时代,不但国与国之间高墙筑起,不同族群间也是壁垒高筑,结果就是纷争与暴力。要在族群间搭建桥梁,用容忍和宽恕代替排斥和仇恨谈何容易,特别是世仇之间?于是冤冤相报无已时。如果有人能够冲破敌对和暴力,用搭桥代替筑墙,那么他所带来的冲击将会是极其强大。


正文共:486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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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临风


筑墙还是搭桥? 看看这位巴勒斯坦医生是怎样面对暴力和仇恨的

特朗普总统2019年9月18日视察墨西哥边界墙。(NBC 新闻截图)


筑墙是种权力的运作,国家利用对外建墙以树立共同敌人,巩固选票;族群间用敌视筑起心墙,藉着族群间的互撕和排斥凝聚向心力。其实,贸易战、新冠起源战、反移民、反少数族群、取消工作签证的提议等等,这些思维背后的动机都是一个:我必须赢,你必须输,因此,我一定要建起高墙,把你排除在外面。筑墙的人从来想不到,在排除他人的时候,他很可能削弱了自己。


如果包容、谅解和为他人争取权利是帮助社会向上提升的良性因素,那么,排斥、仇恨和歧视就是使得社会向下滑坡的恶性因素。在人性中这两种倾向都存在,就看是哪方面的力量在牵引人们的激情。


特别是,当灾难来临,而你是受害者的时候,你是选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是选择搭桥,用积极对话代替撕裂?这是个切身的抉择,你的抉择不但会影响你的一生,更会影响下一代的命运。在今天这个国与国对抗强化,族群互撕白热化的今天,改换思维方式,强调宽容和对话就有了更深的含义。

“生命之女基金会”


大概很少人听到过“生命之女基金会”(Daughters For Life Foundation,DFL)的名字,它是个设立在加拿大的非营利组织。2020年是DFL成立的第十周年,基金会是为了支持中东妇女和女孩接受高等教育而设立。


在过去十年中,400多名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年轻女性从DFL的许多项目中受益,这些项目提供的包括:教育奖学金、经济奖励和研究补助。该基金会与北美、英国和南亚的大学合作,帮助来自巴勒斯坦、摩洛哥、伊拉克、埃及、以色列、约旦、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年轻女性实现她们的梦想。去年底,DFL的评审委员从429位申请人中遴选出四位年轻女性,给予她们奖学金就读加拿大和美国的学校。


筑墙还是搭桥? 看看这位巴勒斯坦医生是怎样面对暴力和仇恨的

伊兹尔丁·阿布拉什医生。(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基金会的创始人和灵魂人物就是伊兹尔丁·阿布拉什医生(Dr.Izzeldin Abuelaish)。阿布拉什医生是个很不平凡的人,基金会虽然规模不大,但却代表一个无畏的奋斗,来自于他本人极其不幸的遭遇。

一个发生在巴勒斯坦的真实故事


加沙地带是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居住区,位于西奈半岛东北部的狭长地带,以色列国的西边。区内有许多巴勒斯坦难民营。1955年,阿布拉什就诞生在加沙地带的耶巴利亚难民营(Jabalya refugee camp)的一个穆斯林家庭,父亲是个劳工,母亲是农家女。可以想像,他有个相当坎坷的童年。


原先,他的家住在Al Hawj村,以色列人把当地的阿拉伯人赶走,以建立新的徙置区。那块地竟然成为以色列前首相沙龙的家园。因为经常听到父亲讲述家园被夺的往事,阿布拉什对周遭所发生的不公事件特别敏感。


因为家贫,阿布拉什付不起学费,他在小小11岁的年龄就开始在外面打工赚钱,帮助家用。在学校里,他学习表现优异,是全班之冠。可是他的评语并不突出,因为老师只奖励服饰最好的学生,选拔他们做学习优良的代表。这让他意识到,社会只照顾有钱人,穷人是被人瞧不起的。


真没想到,就是在被侮辱与损害的人群间还是有阶级之分。不过,阿布拉什并没有被贫穷打倒。


为了改变命运,1970年夏天他去一间以色列的农场做了40天的劳工。回到加沙地区的时候,他发现以色列国防军又摧毁了他们在难民营的家,因为国防部长沙龙要清出一条让坦克行驶的大路。他只好把暑期赚来的钱拿出来,替家人买了栋房子,让全家有个归宿。


后来,他终于得到机会去开罗大学进修医学。当他1985年毕业,回到加沙地区找工作的时候,阿布拉什发现:“你如果想要找工作,那你必得有内线关系,或是有钱,或者你是替以色列人做眼线的。”


因为找不到固定的工作,他只好去医院打工。由于工作成绩杰出,医院把他送到伦敦进修妇产科。后来,他回到难民营。出于难民营中那些赤贫人们的需要,他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为了应付病人的需求,他开始跟以色列的医务机构联系,并到一家以色列的医院“索罗卡医学中心”做义工。


在“索罗卡医学中心”里他表现杰出。三年后,医院正式任命阿布拉什为医生。他是以色列第一位巴勒斯坦籍医生!他每周还是空出一天的时间,回到自己的诊所,给穷人免费治疗。


2002年医院送他到意大利学习胚胎学与遗传学。从那里,他又转换到哈佛大学念“规划卫生政策”。他在哈佛毕业的那天是他人生的高峰,也让巴勒斯坦人自豪。他说:“我希望所有巴勒斯坦人都在场。我希望我的父母亲能够从坟墓里走出来,看见像我这样从贫穷出身的孩子,竟然有如此的成就。”


同年,阿布拉什回到加沙地区,继续他在“索罗卡医学中心”工作,也继续他自己诊所的免费服务。六年以后,他转到另一家以色列的医院(Tel Hashomer hospital)。在这里,他跟以色列人的关系更加紧密。他很直爽地告诉他们,他出身贫穷,他的家园两次被沙龙摧毁,并曾经在犹太人农场上做过苦工。他现在终于熬出头了,作为受人尊敬的医生。


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我们或许应当在这里打住,两个民族有了善意的接触,前途一片大好。但这是个真实故事,所描述的是两个有深仇大恨的民族关系,极端的不公和暴力天天在上演着。2009年初,阿布拉什经历了一次他这一生最悲惨的事件。

2008-9年加沙战争的受害者


因为哈马斯的火箭攻击,以色列的军队在2008年12月17日发动了攻势,进入加沙地区扫荡哈马斯,这就是所谓“铸铅行动”。为了对付哈马斯,以色列国防军承认使用了对平民杀伤力强大的违禁武器白磷弹!


就在停火前两天,2009年1月16日下午4点45分,这位帮助医治以色列伤患的医生阿布拉什当时正在屋外接受以色列电视台的电话访问。突然一声巨响,接着又是第二声巨响。以色列的坦克向他的房子发射了两枚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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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案发生时,以色列电视台正在电话访问阿布拉什医生。


他立刻冲进房子,跑到女儿们的卧室。看到了满地的血和女儿们身首异处的尸体。他充满了恐惧,开始歇斯底里地喊叫。除了大女儿以外,他认出了其他的尸体,他战栗地在废墟中翻找,希望大女儿还活着,在下枚炸弹来袭之前把她救出来。他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比桑!比桑!发生了什么事?”他几近疯狂地哭喊着。比桑是所有父母亲心目中的理想孩子,她与众不同,非常上进,在回教大学攻读商业管理,马上就要毕业,希望将来做个新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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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电视台的访问截屏。


清理的结果,他一共失去了三个女儿和一位侄女,比桑20岁,米雅15岁,阿亚14岁,侄女努尔14岁。米雅的愿望是有一天像爸爸一样做医生。他还有两个女儿受了重伤,一个弟弟和另外一个侄女也受了伤。他无助嘶喊的声音被录进了以色列的电视,你今天还可以在油管上看到!半岛电视台在当天稍后也访问了他。


他问自己,女儿们死时带了武器吗?“是的,她们带了武器,她们用爱心作武器,她们热爱他人。”他说:“比桑从15岁起就参加了和平营。”心里虽然充满了痛苦,丧偶不久的阿布拉什认定女儿们没有白死。


“因为我跟以色列的关系,也因为我的个性,安拉选择我和我的女儿们向全世界,也是向以色列人,显明巴勒斯坦人民所遭遇的灾难。”他的遭遇让以色列人都感到愤怒。


但是,他没有让仇恨腐蚀他。这位医生解释说,作为一个人,他无法去仇恨另外一个人。他虽然痛恨他们所做的,但他无法去仇恨那些夺去她女儿生命的军人。他说:“我们有改变现状的能力”。他认为这个受到高度关注的事件,使得以色列的首相在两天后宣布停火。他认为这个悲剧:“打开了以色列公众的心门,让他们看到加沙地区的人所遭遇的悲惨境遇。”许多以色列人也打电话给他,表达他们的慰问和同情。


他不但不容许这个悲剧深化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间的鸿沟,他更决定要把它转化为正面的力量,成为和平的桥梁。这个悲惨的遭遇坚固了他,给了他更多的爱心和责任,使他“继续为人道而奋斗,把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人拉到一起。”他希望巴勒斯坦的父亲将不再会像他一样失去自己的女儿。他说:“我逝去的女儿一直跟我在一起”,他们一起奋斗!


他相信“理念和言语更能够接近真理,伸张正义,达到和平。”为此,他到处走动,到世界上许多国家去呼吁,强调和平对巴勒斯坦这个长期受苦地区的重要。他并且相信,他必须“呼吁,并帮助巴勒斯坦人,在和平未到之先,就能获得爱心、尊重和过有尊严生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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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什医生控告以色列国防部的案子,2018年败诉。图片是他2009年5月和幸存的子女们在家中合照,他的妻子早先去世。(图片截屏自The Times of Israel


因着阿布拉什医生的贡献,他曾经五次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他曾经把自己的提名献给全世界“所有被歧视的人们”。他是加拿大第一个获得圣雄甘地和平奖的人。比利时议会将他命名为 “中东地区的马丁路德金”,称他是位“和平的士兵”,并且颁予他荣誉公民的头衔。


好几处机构都邀请他去工作,除了哈佛大学以外,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全球卫生中心”给了他聘书,以色列海法的公众卫生学校也给了他聘书。他最后选择了多伦多大学任教。目前他虽然已经取得加拿大的公民身份,但是由于加拿大容许双重国籍,他仍然定位自己是个巴勒斯坦人,他永远都是。


他的做法与另一位加沙地区的名医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卜杜勒·阿齐兹·兰蒂斯(Abdel Aziz Rantisi)是位小儿科医生,他也是一名哈马斯的官员,2004年被以色列杀害。兰蒂斯医生曾告诉记者说,他绝对不会去医治受伤的犹太孩子。兰蒂斯医生的想法代表绝大多数巴勒斯坦人。当记者拿兰蒂斯医生的想法问阿布拉什医生的时候,他只淡淡地说:“我没有资格去论断他人。”


为了纪念死去的女儿们,他成立了“生命之女基金会”。他如此看重妇女还有个理由,他说:“如果你训练一个男人去捕鱼,他会自己一个人吃。但是如果你训练一个母亲或是一个妇女去捕鱼,她首先会喂养她的孩子和丈夫。而且如果还有剩余的,她会送给邻居或是反馈社会。”

搭桥还是筑墙?


许多犹太人的徙置区都是围墙高筑,与巴勒斯坦人隔开,阿布拉什医生却是在搭桥。虽然他不能只身消除民族间的仇恨,也无法带来中东的和平,但这不过说明任务的艰巨。观诸近年来本雅明·内塔尼亚胡政府的行径,以及特朗普政府一面倒的中东政策,巴勒斯坦人的命运越发艰难了,和平变得越来越远了,散布种族主义仇恨的人越来越多了。


筑墙还是搭桥? 看看这位巴勒斯坦医生是怎样面对暴力和仇恨的


阿布拉什医生拒绝让仇恨淹没自己,他2011年出版的《我放下仇恨:一位加沙医生的和平与人类尊严之路的旅程》(I Shall Not Hate: A Gaza Doctor’s Journey on the Road to Peace and Human Dignity),立时就成为畅销书。


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奥斯维辛劫后余生的埃利·维塞尔给这本书评论说:”一个反对仇恨和复仇的必要的教训”。


美国前总统卡特的评论是:”在这本书中,阿布拉什医生表达了对宽恕与和解的非凡承诺,描述了圣地(如果要达到)永久和平的基础。”


不论我们的宗教信仰或国籍是什么,我们可以选择做搭桥的人,也可以选择做筑墙的人。这个世界需要更多阿布拉什医生这样搭桥的人,他们才会使得世界更加文明,更加可爱。


阿布拉什医生做过几次的TEDx的演讲。他的题目总是:拒绝仇恨。在2012年的演讲里他说,他拒绝第二度成为受害者,第一度他是暴力的受害者,第二度就是被仇恨捆绑的受害者,因为:“心怀仇恨会毁灭自己”,在毁灭敌人之前,你自己先被仇恨毁灭。


阿布拉什医生在演讲里说,自己从女儿身上学习到很多,孩子们纯洁,诚实,没有私心。他14岁的女儿告诉他:暴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从孩子们身上看到,希望是在将来,不是过去。


面对地球上种种大问题,以及今天各种的不公的社会现象,个人的力量固然很有限,但它却是个火种。我们或许要等到下一代的兴起才能解决这些大问题,但是如果没有了像阿布拉什医生这样的火种,人类的希望必将暗淡。阿布拉什所设立的“生命之女基金会”也就是在培养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下一代。火种不灭,他还在继续搭桥。


如果你仔细想想,今天许多问题的症结不就在这里吗?我们总在问:你们今天可以立刻为我做什么?我们很少想到,我今天可以为你们做什么。后面这种人的心灵远比前面那种人要坚强、可贵、有尊严。



撰文:临风

编辑: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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