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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1篇文章
编者按
上个月，通用汽车工人中联合汽车工会(UAW)会员投票批准了UAW和通用汽车达成的协议，宣告近年来美国最大规模的一次汽车工人罢工的结束🔗。随后，福特汽车公司也很快和UAW达成协议，避免了一次罢工。近日，菲亚特-克莱斯勒公司和UAW的谈判开始启动，由于双方差距较大，达成协议有一定难度，很有可能在UAW的领导下，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的工人会进入罢工。
沃尔特· 鲁瑟率领美国联合汽车工会提高了美国工人的工资和福利，为工人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但进入上世纪80年代，联合汽车工会的状态开始由巅峰不断下滑。其原因是什么呢？作者带你一同在数据中寻找答案。
正文共：4973字
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
撰文：林在芝
据Transport Topics报道，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工人有可能继通用汽车工人后举行罢工（Transport Topics截屏）
1935年成立的美国联合汽车工会（UAW）在创建初期经过艰苦的斗争为数百万美国工人争取到稳定的工资收入、妥当的医疗保险和舒心的退休保障。二战后，UAW在其主席沃尔特· 鲁瑟领导下走过了近30年的辉煌历程。但在上世纪80年代初，UAW开始慢慢地由巅峰状态下滑。截至目前，UAW官方宣布有40万在岗会员和58万退休会员，比会员人数最多的1979年大幅缩水。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外国汽车工业进驻美国带来的冲击、美国本土汽车行业的一度不景气以及UAW内部的腐败。而近一个月以来的通用汽车的UAW工人罢工更是多种因素的催生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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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后，石油输出国组织为了报复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援，宣布禁运石油，造成油价上涨。耗油少、性能稳定的日本和德国轿车开始受到美国民众的欢迎，其中尤以日本汽车因性价比高更受欢迎。进口日本汽车数量由1965年的10万辆激增到1975年的182万辆之多。美国政府意识到轻便省油的进口日本汽车带来的威胁，于1981年出台了《自愿出口限制》，将进口日本汽车数量限制在168万辆以内。日本汽车公司因此开启了在美国本土建立工厂的历史。因为只有这样，日本汽车才能得以继续扩张美国市场。
1985年日本三大汽车公司本田、丰田、尼桑同期进入美国。美产日本汽车的产量不断飙升。日本汽车制造者协会（JAMA）表示，丰田汽车在美国的雇员已由1990年的28,571名增加到2017年的92,710名。2018年，美国人购买的日本品牌汽车中有70%是在美国本土生产的。日本汽车在美国的年产量增加至370万台，市场占有率达到35%。
1980年－2018年美产日本汽车的产量（红线）与进口日本汽车的数量（蓝线）的对比 （来源：https://www.jama.org/japanese-brand-automobile-and-motorcycle-trends-in-japan-the-u-s/）
1980年－2018年美产日本汽车销售量（蓝柱）及市场占有率（红线）（来源：https://www.jama.org/japanese-brand-automobile-and-motorcycle-trends-in-japan-the-u-s/）
2008年，通用汽车公司宣布的工人平均工资（wage）为每小时29.78美元，而日本丰田美国工厂宣布的汽车工人平均工资为每小时30美元，工资其实相差无几。但通用汽车的工人因加入了UAW，他们的退休金和医疗福利较丰田汽车厂的工人要优越得多。正因如此，通用汽车每小时劳动力成本（labor cost）为69美元而丰田汽车每小时劳动力成本为48美元。
德国和日本汽车制造厂主要集中在美国南部地区如得克萨斯州、阿拉巴马州、密苏里州、田纳西州、肯塔基州等，而非美国传统汽车工业所在的中部地区。外国汽车制造商选择厂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部各州有工作权法（right-to-work law），汽车公司有权雇用非UAW会员的工人，这使UAW无法在这些州正常展开工作。外国汽车公司得以绕过UAW的约束，以较通用汽车更低的劳动力成本在雇佣工人上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尽管研究表明UAW的存在有利于工人工资和福利待遇的提高，有利于工作环境的改善，在田纳西州的德国大众汽车工厂里，在2019年6月最近一次就是否引入UAW的投票中，工人们仍然以883票对776票第二次把UAW拦在了门外。UAW在美国南部吸引工人加入工会的努力再一次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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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和日本汽车公司在美国建厂给美国三家汽车龙头企业带来巨大的冲击，而这个冲击也反映出美国汽车品牌自身存在的一些问题，如痴迷于生产越野车、小型家庭用车产量少、无法与德国和日本汽车相比的汽车性能、对混合动力汽车的开发滞后等。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更令汽车销售雪上加霜，美国汽车公司在该年度都出现了巨额亏损，通用汽车公司和克莱斯勒甚至徘徊在破产边缘。
2008年，奥巴马政府向通用和克莱斯勒提供了93亿美元的问题资产救助计划（TARP）。UAW面对美国汽车工业的困境，积极响应政府的救助计划，在2009年与通用汽车就薪金和医疗福利进行协商时作出了让步。为了救助通用汽车，工人接受了更短的工休时间和休假、更少的裁员保障和更多的临时雇用。得益于这些救助措施，通用和克莱斯勒自2012年开始出现起死回生。目前两家汽车公司都已还清救助计划的贷款。通用汽车公司更是在最近三年盈利达350亿美元。
在通用汽车公司，2007年以后入厂的新工人工资为每小时17美元，而且医疗福利和退休金远不如2007年以前进厂每小时工资为30美元的老工人。通用汽车公司雇用的12,300名临时工的工资甚至更低，而且全无福利待遇。2019年，UAW与通用汽车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UAW在谈判中要求提高2007年以后入厂新工人的工资、福利及退休金待遇，要求临时工的职位更加稳定。但通用汽车资方把精力放在了将燃料汽车向电动汽车的转型上，不仅不肯就工人的各种待遇做出妥协，而且暗示会关掉更多的工厂、裁掉更多的工人。
可以说UAW在10年前救助通用汽车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而盈利后的通用汽车公司显然对救助之恩并不领情，这无疑令汽车工人感到唇凉齿寒。更加令工人气愤的是，相对于1978-2018年工人工资的缓慢增长（11.9%），各公司CEO同期收入却惊人地增加了1000%。在通用汽车工人拿着每小时15-30美元工资之时，他们的CEO Mary Barra的年度工资为210万美元，她的工资是通用汽车普通工人的281倍。就是说，工人们在生产线上努力工作所创造的价值大多被用来贡献给公司的股票、投机和高层的个人利益。工人们气愤地说：“我们在2008年把退休金无私贡献给生产线，我们理应得到回报。”于是今年9月份爆发了通用汽车工人大罢工。应该说这是一场理直气壮的罢工，通用汽车确实应该正面回应UAW的要求。
1978年－2018年工人与CEO工资增长的极度不协调 （来源：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
1978年－2018年CEO与工人工资比率的畸形改变（来源：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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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28日，美国联邦调查局（FBI）搜查了UAW主席Gary Jones和前任主席Dennis Williams的住宅。FBI是在继续进行其为时四年针对UAW内部腐败的调查。而此时正值UAW开始与通用汽车进行新一轮谈判。各种阴谋论尘嚣四起。有人认为FBI在这个关键时刻进行搜查是为了削弱UAW与通用汽车公司之间的谈判资本，有人认为FBI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公务。有些通用汽车工人对UAW失去信任，有些工人则认为不能因为几个腐败分子就否认UAW的作用。但有一个事实不可否认，那就是UAW本身确实存在着众多问题。
自上世纪70年代起，UAW慢慢由为工人争取权益转向与资方合作，将自己看成资方的合作机构。他们的职责变成是为了保持工厂运营和提高生产效率。1973年UAW在与通用汽车公司制定的联合计划中加入了Quality of Work Life（工作生活质量计划，QWL），该计划以工人为主体，旨在保证工人的工作环境。可是到了1986年，UAW通用汽车的负责人Stephen Yokich把该计划改换成Quality Network（质量网络）。该计划网络增加了更多的附属计划，并各自设有负责人，使UAW的机构更加臃肿。其职能由保护工人权益转换为保证产品质量和工作效率，以工人为主体变成了以质量为主体。
1982年UAW与通用汽车联合项目。红色虚线处显示以工人为主体的工作生活质量（QWL）计划。（来源：https://mronline.org/2019/08/19/a-tale-of-corruption-by-the-united-auto-workers-and-the-big-three-american-automakers/）
1999年UAW与通用汽车联合项目。红色虚线处显示以产品质量为主体的质量网络。（来源：https://mronline.org/2019/08/19/a-tale-of-corruption-by-the-united-auto-workers-and-the-big-three-american-automakers/）
不仅如此，UAW在与汽车公司资方谈判中不断签订让步协议。1982年，通用汽车在威胁要关闭工厂时，UAW做出了25亿美元的让步。Alfred S. Warren Jr. 做为通用汽车主管工业关系的副总裁参与了1982、1984、1987和1990年通用汽车与UAW的谈判。Warren的谈判策略就是大力推动上述联合项目来腐化工会领导层。在1984年的谈判中，他取消了用来计算工人工资的保证收入流、生活津贴和年度改善系数等参数。他还设置了工人资历级别，又通过改变工人的工作岗位和改变资历规则来减少劳动力成本。通过这些方法，通用汽车成功地限制了工人工资和福利的上涨。而且在辞退工人、关闭工厂上，通用汽车也拥有了非常大的自由度。上世纪80年代通用汽车公司共削减了12.7万名员工，而UAW一直对此处于无作为状态。
UAW内部机构的僵化和腐败也愈发为人所诟病。UAW有自己的Administration Caucus（核心小组，AC）。AC的成员在UAW各个分支机构都把持着重要地位，他们控制着UAW的各项选举，也把持着与三大公司的联合项目。1985年 Jerry Tucker参加UAW主席选举，而AC成员作弊使他败选。此次选举后由劳工部证实有舞弊行为而宣布作废。美国司法部随后跟进，向UAW就选举舞弊提起了三项诉讼。
2018年10月，前UAW-菲亚特/克莱斯勒联合项目的联席主席Keith Mickens因收受菲亚特/克莱斯勒高层贿赂被判一年徒刑并被罚款一万美元。联邦检察官表示他还将用于培训的公款用于旅行、购买跑车和支付抵押贷款。同期判刑的菲亚特/克莱斯勒高层是出于在与UAW谈判中获得有利条件的目的进行行贿。而Keith Mickens在认罪时坚称自己是迫于上级压力才收受贿赂。
底特律的媒体揭露UAW前任主席Dennis Williams曾挪用罢工基金的利息，在UAW会议中心附近建造豪华三居室木屋。有UAW官员称Williams鼓励下属向各联合培训计划滥收费用以节省UAW的开支。他为UAW里“几个烂苹果”推脱，称培训费用并非来自UAW的公款。但是他似乎忘记了联合培训计划的资金部分来自于工人的加班工资，即工人每加一小时班就会有五美分进入培训计划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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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由于工人们对UAW无作为的长期不满加上UAW高层住宅被搜查的丑闻，在这一次通用汽车工人罢工中UAW必须有所作为。经过40天痛苦而漫长的罢工，UAW为通用汽车的工人们争取了那些权益呢？通用汽车工人每年将获得奖金或工资增长，固定工人会获得11,000美元的签约奖金，临时工则获得4,500美元的签约奖金。工人工资最高可达每小时32美元。工作8年以后，每小时17美元的工资将涨至每小时28美元。通用汽车还将投资77亿美元，增加几千个工作岗位并缩短工作时间。工人（包括临时工）可拥有只需支付3%费用的医疗保险。新合约取消了长期临时工的类别，这将使900名临时工在明年1月自动转为常规工人，他们可通过工时积累获得固定工作。钟点工也可通过积累工时转为常规工人。同时，UAW同意通用汽车关闭5家工厂。总的来说，这是近十年来汽车工人争取权益的一次重大胜利。UAW的副主席表示：“通用汽车赢得了全国人民的心，我们为此无比自豪。”
接下来，UAW将利用与通用汽车的新合约为模版，展开与福特和菲亚特/克莱斯勒的谈判。福特汽车公司很快和UAW达成协议，避免了一次罢工。近日，菲亚特-克莱斯勒公司和UAW的谈判开始启动，由于双方差距很大，很有可能在UAW的领导下，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的工人会进入罢工。
通用汽车工人罢工胜利的事实彰显了UAW在维护工人利益上的优势，但这不能完全抹除工人们对于UAW的种种疑虑。UAW中AC成员的影响力以及联合培训计划的臃肿和腐化仍如同乌云在工人们的心中盘旋。UAW无法进入南部地区的事实也说明工人们对UAW的广泛不信任。目前，FBI仍在对UAW内部腐化问题进行调查，更多的黑幕可能会被揭开，但这也可能成为UAW做出痛彻改革的一个契机。令组织机构更加轻盈，令办事方式更加民主透明，UAW势在必行。
文献：
https://www.manufacturing.net/economics/news/13067497/gm-vs-toyota-wages-and-benefits
https://www.jama.org/japanese-brand-automobile-and-motorcycle-trends-in-japan-the-u-s/
https://money.cnn.com/galleries/2008/autos/0811/gallery.autos_crisis_causes/4.html
https://www.investopedia.com/articles/pf/12/auto-industry.asp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economy/the-united-auto-workers-helped-bail-out-gm-now-they-feel-betrayed/2019/10/02/3ace8c6a-e45d-11e9-a331-2df12d56a80b_story.html
https://www.wsws.org/en/articles/2019/08/19/pers-a19.html
https://www.npr.org/2019/09/12/760264386/fiat-chrysler-kickback-scandal-widens-fbi-raids-uaw-heads-home
https://www.freep.com/story/money/cars/chrysler/2018/10/30/uaw-officials-fiat-chrysler-training-center-prison/1824505002/
https://www.freep.com/story/money/cars/general-motors/2019/10/25/gm-uaw-strike-contract-ratification-update/4057059002/
✎作者简介
居住在芝加哥的科研工作者。家有一夫一子一狗。喜爱阅读写作，喜爱所有的自然、真挚、美好，渴望心灵上的不断丰盈和进步。
撰文：林在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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