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史记｜回顾沉重的“黄祸”

美国是历史上第一个建立在平等自由基础之上的国家，但最初的平等仅限于“有财产的男性白人”阶层。通过开明人士的不懈努力，这个“平等”才慢慢普及到贫穷的男性白人，到妇女，再到有色人种身上。但是美国却在建国一百多年以后，在废除了奴隶制以后，出台了一部公然打压华人的法案 —— “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而且这是美国历史上唯一的一部禁止某一族裔移民美国的法案。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法案会落在华人身上？

1899年漫画《黄祸的辉煌》（Source: Library of Congress）

在人类历史上，不乏有人为了自己的政治或经济利益而对某些特定的族裔污名化，用无限夸大所谓“事实”来煽动公众对某一个族裔或文化的仇恨。纳粹污名化犹太人，把当时日耳曼人的贫穷困境归咎于犹太人，为日后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打下民意基础。” 黄祸（Yellow Peril)“ 一词则被西方人用来丑化东方人，把东方人描绘成 “会对白人造成生存危机的、数量庞大的、长相怪异的、无名的、黄色原始部落人（existential fear of the vast, faceless, nameless horde of yellow people）”。而当时白人对 “黄种人”这种严重歧视，则是美国历史上实行了长达六十年之久的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的最根本原因。

在几千年的人类历史中发生过无数次战争，大多出自地区内部不同力量之间的角逐。亚洲各部落、各国家之间争斗了几千年，欧洲内部也互相残杀了几千年。但是大规模的欧亚（东-西）战争并不多。

“黄祸”论何时而起有很多种说法。Peril 的字面意思是“巨大危险”，而 Yellow Peril 中文意译为“黄祸”。究其本意，既然被西方人称之为祸，那应当是对西方社会有相当冲击力和破坏力的事件，或者一系列事件。一种说法是“黄祸”一说起源于千年帝国罗马行将崩溃时期，横扫欧洲的“上帝之鞭”匈人阿提拉作为东方民族对西方文明的大冲击。千年以后的蒙古大军西征，也横扫欧亚大陆，对当时的基督世界造成巨大的恐慌。由于蒙古军队战术的特殊性，西方人完全不清楚何以自己动辄十几万或几十万的步骑军团会被杀得片甲不留，来自神秘东方的蒙古军队的力量源自哪里？这加深了欧洲人对亚洲人的恐惧和愤怒，助长了欧洲人对亚洲人的偏见。

中国是人类文明发源地之一，位居几大文明古国之首，公元前两百年的汉朝就与罗马帝国通了“丝绸之路”，并与世界上很多国家开始了通商和文化交流。中国人的形象与“黄祸”论所描绘的野蛮、愚昧、落后和残暴完全不符，而且历史上几次亚洲人对欧洲人的战争并非由中国人主导。那么“黄祸”是如何演变为针对中国人的歧视呢？

中华古国虽然在历史的不同时间段上创造过辉煌，但是也有过很多黑暗的时期。最可悲的是当西方世界工业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 1760 -1840）快速发展的时候, 清朝统治下的中国却大幅度落后，国家贫穷积弱，百姓民不聊生。为了躲避战乱和贫穷，很多中国人远赴西方国家谋求生计。但当时的西方诸国远远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明与包容。我们的先辈们所面临挑战的严峻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现在的体验和想象。为了生存，他们屈身以低于白人的工资报酬去做最苦最累的工作，但是这种境况却反而造成了同样缺乏工作技能的底层白人的嫉恨。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黄祸图”，正式名称为“欧洲各民族，保卫你们的信仰和家园！”，是德国画家赫曼·克纳克福斯于1895年所创作的版画，其名由德意志第二帝国皇帝威廉二世所题。（Source: Library of Congress）

另一方面，1840和1856的两场鸦片战争，以及1894年甲午战争中国战败，并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中国强大的外表被打破，西方列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热潮。十九世纪末的1897年，法国的社会学家Jacques Novikow 撰写了”Le Péril Jaune” (“The Yellow Peril”，《黄祸论》)一文，把“黄祸”这个概念正式定名。之后，德国皇帝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II）则用“黄祸”论来鼓励欧洲帝国征服和殖民中国。而1899年的义和团运动（Boxer Rebellion）中，清朝政府纵容义和团屠杀在中国的基督教传教士和华人基督徒，给西方国家对中国人污名化提供了口实。西方列强借机把所有华人描绘成野蛮的、愚昧的、对基督教无比仇恨的人，为八国联军对中国的烧杀抢掳提供道义上的支持。而八国联军的侵华战争则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和耻辱。

那个时期的中国以及华人处于任人宰割的地位，并没有对强大的西方国家和社会构成真正的冲击或破坏。把“黄祸”一词强加到华人身上是罔顾事实，别有用心。其目的是煽动人们对中国人的恐惧与仇恨。

众所周知，奴隶制是美国历史上的一个污点，美国不惜进行了一场内战来结束奴隶制度。但是，很多人不了解长达六十年的“排华法案”（1882年至1943）给美国华人所带来的巨大灾难。而这个法案的通过与“黄祸”论宣传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不无关系。

美国地大物博，广阔无垠的土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所以她向世界各地逃避战乱追求美好生活的人们敞开怀抱。华人也加入这一潮流，从中国大陆来到美国参与加州的淘金热和横贯北美大陆铁路的建设。但是华工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一些白人的抵触，他们有组织有系统地对华人进行污名化。因为受到严重的歧视，华工普遍贫穷，犯罪时有发生，也会有反抗。而这些不得已的行为又助长了对华人的污名化。报纸、漫画争相报道华人的不良习惯或犯罪活动，有意无意地煽动着人们对华人的恐惧与仇恨。

1877年排华期间的刊物插图（Courtesy of Thomasnastcartoons.com）

在这样的背景下，任何一粒火种都会引发对华人的暴力攻击。1871年10月24日，五百多暴徒冲进洛杉矶中国城对华人进行烧杀抢掠。 有将近二十位华人被毒打后吊死（lynching），成为美国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大规模lynching。在“排华法案”通过后的第三年，1885年9月2日，在怀俄明州（Wyoming）的Rock Springs发生了白人矿工对华人矿工的暴力攻击，有二十八位华人被打死，十五位华人被打伤，七十八间华人房屋被烧毁。类似的大规模的暴力攻击只是华人遭遇的冰山一角，华人在各个方面受到严重的歧视和打压。“排华法案”以及其他类似法案给这些歧视和打压提供了法理依据。

“黄祸”论的产生有一定的历史原因，如今的美国比当年的美国大为开放和包容了。中国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在美华人的教育程度和工作技能与当年的华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传统意义上的“黄祸”论或许不会再抬头，但是形形色色的对华人的歧视还依然存在。如果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或其他紧张局势，我们身为华人，很可能会成为种族歧视者发泄不满的对象。如果中美交恶，我们则可能成为替罪羊。所以我们要保持警惕，防止任何种族主义的倾向。

获得嘉奖的海军陆战队华裔军人Tom S. Woo和Monica J. Moon （Source: Wikipedia）

美国华人现在被美国社会尊称为少数民族“模范生（model minority）”。华人今日的地位与华人自己的努力分不开，也与当今中国的地位息息相关，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五十年代开始的由少数族裔发起，并受到开明派白人支持的民权运动（Civil Rights）给美国社会带来的革新。一个开明、包容的美国给予了在美华人一个证明我们并不愚昧，并不落后的机会。

在美国，每个族裔中都不乏尊重和包容其他族裔的开明派，但敌视其他族裔的人也无所不在。身为少数族裔的华人，我们希望那些“尊重其他族裔的人”来主导美国社会。我们避免现代版“黄祸” 论重演的唯一途径是与各个族裔一起维持美国的开明和包容政策。

华人们抱有美好的愿望，希望美国成为一个不分肤色的国家，这确实是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我们首先应该不论肤色，对其他族裔的人一视同仁，消除歧视。同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不管我们在美国住了多久，不管我们多么地美国化，总是会有一些心胸狭隘的人把我们当作侵占了他们利益的入侵者，就像百年前那些鼓吹“黄祸”论的人一样。

在一个多种族的国家，人们对自己族裔的人有一种亲近感，而对于自己不熟悉的族裔或文化容易产生恐惧感。别有用心的人会利用人性的这一弱点，无限夸大一些所谓的“事实”来煽动人们对某一族裔或文化的仇恨。这种恶行在人类历史上屡屡发生，并造成过大规模的种族仇杀，给仇杀的双方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身在美国，在此安家落户，但这里毕竟不是一个以华人为主体的国家，我们必须态度鲜明地反对任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宣传，不管这些宣传是针对哪一个族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