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州理工读博士的时候,楼上有一个怪老头儿。
这年头儿,做科研就像在跑步机上跑步。申请经费,养一大帮学生、博士后做实验,出了成果再申请经费,再招新的学生。一步也停不下来。教授们多数是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接电话﹑发邮件﹑开会﹑写材料申请基金。有些实验室里好几十个研究人员,像个小工厂。
可是老头儿的实验室非常小,只有他本人,一个博士后,和一个勤杂工,经费也只有一点点,只够他们仨用。绝大多数时间,老头儿都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不是他招不到人,也不是申请不到钱,他就喜欢自己动手做实验,每几年申请一点钱,觉得够用了,他就不再申请了。有些实验室每年出十几篇论文,老头儿的实验室一﹑两年也不见得有一篇,但是每篇都是重要的发现。
老头儿其实是生物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Ed Lewis,发育生物学家。六十年代在动物发育方面做出的一些实验与大胆推断,后来被证明极其有预见性。我在校期间,老头儿得了诺贝尔奖。
老头儿每天下午两点来钟到学校,做实验到夜里两点来钟回家。夜深的时候,常听见楼上传来隐隐的竖笛声音,那是老头儿在等结果的时候吹笛子。
有两年我给他做助教,无非是给学生答疑、出作业题、改作业、出考试题、改考卷。一般教授都忙,最多期末考试前花两分钟看看助教出的考试题,没有什么明显错误就行了。老头儿则每次都事先把我出的题目拿去自己做一遍,连计算器都不用,自己拿张纸演算,确定题目严谨,答案没问题,才发给学生。
趣事记得两件。一是某次老头儿的课改在物理楼上,上课时间已过,老头儿还不见人影。我去老头儿的办公室找,结果出了物理楼不远,就看见老头儿正急得乱转。在学校里做了几十年教授,居然迷路了。二是有一次半夜一点,消防队接到火警赶来实验楼(后来证明是虚惊),所有人都被轰出实验楼,救火车却又把楼后面小停车场出口堵住了。消防队有规定,救火车不得随便移动。我的车被堵在停车场里,只好半夜步行回家。老头儿的车也被堵住,家又远,可是他没有用自己的身份或者年龄做借口去跟消防队协商,愣是就在空地上坐了两个小时,消防队撤走之后,才开车回家。
老头儿本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成了律师,二儿子继承父业,也是生物学家。三儿子在中学期间就酷爱登山运动,不幸在一次登山时遇难。得了诺贝尔奖之后,老头拿出一部分钱,在三儿子以前的中学里设立了一个奖学金。(要说现在的诺贝尔奖真没多少,经常是两三个人分,除掉税,也就差不多是一个大公司里比较像样的管理人员一年的收入。)
几年前,老头儿去世了。我想我会一直记得楼上隐约的笛声,和他俯在桌前认真演算我那些题目的样子。
作者:日子与歌
本文首发于“美国华人”公众号(ID: ChineseAmericans)
请读者广为转发朋友圈和微信群。其他媒体如要转载,请联络本公众号。
《图姐 | 痛定思痛——控枪还是拥枪?有解还是无解?》
《人物 | 一位美国大学教授的“副业”》
本文由作者投稿,内容不一定代表“美国华人”微信公众号立场。
长按识别二维码,加关注
微信公众号:ChineseAmericans
网站:ChineseAmerican.org
投稿、转载授权:[email protected]
阅读原文 Read more
阅读“美国华人”精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