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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T斯隆管理学院教授黄亚生指出，中国是解决目前日益恶化的朝鲜问题的关键所在。而美日韩等国家在要求中国对朝鲜施压的同时，必须要充分考虑中国的自身利益，只有这样，国际上才可以达成一个解决朝鲜问题的广泛共识。
朝鲜，一直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国家。当下的朝鲜在金正恩的领导下，在国际政坛上的发声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连串的导弹试射行为让朝鲜成为国际社会不可忽视的“危险份子”。
刚刚结束亚洲之行的特朗普向媒体强调说，他已经从中国获得了强化对朝施压的“承诺”，同时他也表示愿意暂时放弃将朝鲜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但仅在几天后，11月20日，这位善变的总统又在白宫举行的会议上表示，将再次把朝鲜列入“支恐国家”名单，同时宣布将采取新的制裁措施，试图继续向平壤施压，迫使其停止核开发计划。这位一向“童言无忌”的美国总统，在对待朝鲜的问题上尤其语出惊人。
在刚刚结束的亚洲行中，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北京和习近平主席关于朝鲜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图片来源：新华网）
金正恩政权对国际社会的态度，尤其是美国的态度，有点像俗话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联合国已经决定对朝鲜实行严厉制裁之后，朝鲜依然向日本北海道北部海域发射了一枚弹道导弹。联合国最新的对朝制裁包括限制石油进口，禁止纺织品出口等，但这些看起来已经危及朝鲜生命线的措施并不十分奏效，金正恩对此的回应是继续试射导弹。是否应该采取更进一步的制裁，譬如终止朝鲜一切的国际贸易，包括所有的燃料进口，这个严峻的问题摆到了国际社会面前。
实际上，如果希望真正有效的严厉制裁，只需要一个国家出手就可以了，那就是中国。
作为朝鲜的近邻和“老大哥”，中国在解决朝鲜问题上将扮演重要作用。（图片来源：美联社）
就在特朗普访华结束后，中国派了政府的特使访问朝鲜，此举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关注。特朗普还特别发了推文，表示对这次中朝会谈“拭目以待”。 不过这位总统高度自利的习惯（关于特朗普和共和党的利己主义分析，请详见文《经济学家的工具利己主义与共和党的终极利己主义》），一以贯之地表现在了其国际策略上——他希望中国在朝鲜问题上合作，但又没有给中方提供很多好处。这是不可行的，这种合作一定要建立在一个照顾中国利益的方案基础上，方可成功。
而实际上，这次中国特使的出访并非只是特朗普所希望的美国声音，而是十九大之后，中朝两党在党代会之后互相通报情况的中朝交往惯例。此次中国的特使，除了向朝鲜通报中共十九大的内容，核导弹问题也是一个焦点。中方希望朝鲜可以保持克制并与美国开展对话，中方提出的“双暂停”（朝鲜停止核导开发、美国停止在朝鲜周边开展军事演习）也许是当前形势下比较合理和现实可行的方案。
两周前，中国特使宋涛（左）在平壤同朝鲜官员会面。（图片来源：美联社 ）
朝鲜是世界上的一座孤岛，这样的孤立对于饱受苦难的朝鲜人民来说是深深的诅咒，但对于国际制裁战略来说却是一个有利条件。从经济上来看，中国是唯一对朝鲜至关重要的国家，它控制着朝方大约90%的对外贸易以及几乎所有燃料供应。而反过来，中国经济几乎不会受到新制裁的影响：朝鲜的年GDP仅为280亿美元，不过相当于其邻居庞大经济总量的一个零头。由于没有其他可替代的贸易对手或伙伴，加之朝鲜与中国之间实力相殊，更严厉的制裁会让朝鲜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从经济上考量，这将可能让朝鲜改变其核政策。
通常大家以为，只有国力强盛的国家才有能力发展核武器，事实上恰恰相反，核武器是穷人的武器——与常规武器相比核武器的威慑成本极为低廉。推动前苏联大规模制造核武器的原因，正是苏联领导人认识到自己无法与美国这个富裕国家进行常规武器竞争，所以只能将有限的资源集中在制造一个具有毁灭性威胁的核武器上。
同样，朝鲜对核技术而非常规武器的重视，使其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枪炮与粮食之间顾此失彼的取舍关系。据媒体报道，现在朝鲜经济有了些转机，市场开始显示活力，商品正在变得丰富，基础建设也有新的项目。这时候如果遭遇更严厉的经济制裁，金正恩政权就需要更严肃地面对其核计划所付出的经济代价。
金正恩视察朝鲜核武器开发机构。（图片来源：美联社）
即使朝鲜政权不改变其政策而继续一意孤行，全面的经济孤立和持续恶化的经济情况有可能引发朝鲜内部动荡并最终引发政权的崩溃。但这一结果恰是中国最不希望出现的，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一直拒绝进一步升级制裁的一个关键原因。
中国担心金正恩政权的崩溃会引发一场严重的难民危机，数以百万计的朝鲜人会成为难民，为了躲避战乱跑到中国国内寻求粮食和栖身之地，而中国将为此承受沉重的经济和社会代价。
此外，中国还担心如果在军事上失去朝鲜，会失去美军驻韩部队之间的一个缓冲区。在中国的国际政策分析框架里，一直认为美国有意愿重新发动一次朝鲜战争，并在中国边界建立一个统一的作为美国盟国的朝鲜半岛国家。我在这里不去评估这种思维本身是否合理，但是中国有相当多的决策者确实有这种忧虑。存在不见得是合理的，但是存在肯定就是存在的。
朝鲜内部动荡将对紧邻朝鲜的中国产生巨大压力。（图片来源：新浪新闻）
特朗普希望中国会加重对朝鲜的制裁，但到目前为止，美国总是挥舞一个经济大棒，比如威胁停止和中国进行6500亿美元双边贸易。然而，这根本不是个大棒，而是一个回旋镖或者是个双刃剑——它可以用来打击中国，但随即又会打到美国自己身上。在特朗普亚洲之行的前夕，最新一期《时代》杂志封面专题文章就以《中国赢了》为题，认为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经济领域最具实力的国家。对待自己的贸易对手，高度依赖中国贸易和资金的美国不应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时代》周刊最新一期以“中国赢了”为封面 。（图片来源：时代周刊 ）
我认为美国给予中国的应该是胡萝卜，而非大棒。特朗普希望中国合作，一定要提出足以使中国放下其核心顾虑的方案。在经济上孤立朝鲜，国际社会需要先就如何处理朝鲜政权崩溃的问题达成一致意见。
首先，整个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必须明确承诺不会试图改变朝鲜半岛的实际政治势力格局，这意味着如果金正恩政权一旦真正崩溃，美国应该承诺不会寻求将其政治、军事影响力扩张到朝鲜半岛全境，如果出现政治真空，国际社会应该给予中国对朝鲜的政治监管权，无论出现何种情况，美韩应承诺他们的军队不会跨越三八线。
要说服中国去实施有可能导致朝鲜政权崩溃的制裁，也需要给予一定的经济承诺。整个国际社会，特别是美日韩，应承诺分担一部分庇护难民和重建朝鲜经济的巨大代价。虽然出于与朝鲜的地理距离和历史关系的原因，中国不可避免地需要承担这些费用中的很大一部分，但中国应该得到不会被丢下来单独扛起这个重担的保证。
诚然，这个建议会让人联想起1945年雅尔塔会议上，苏联、英国和美国的领导人分割了二战后欧洲的地缘政治影响的版图，可能有人会在道德和意识形态层面反对这种强国政治的做法。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朝鲜造成的核威胁是及其严峻和危险的，解决问题需要的不是鲁莽的孤勇，也不是去维系某种意识形态的纯洁性。我们需要的是沉静的睿智和打破任何常规戒律的勇气。缓和朝鲜的核危机，驱散金正恩核武导弹威胁数千万生命的阴影，比任何其他考虑都更重要。
雅尔塔会议上的“三巨头”商讨决定了二战后的欧洲秩序。（图片来源：中国网）
可以说，中国是唯一能迫使朝鲜改变其核政策的国家。在朝鲜问题上， “督促”中国对朝鲜施压，实施更严厉的制裁措施，一定要充分考虑中国的利益，这才是一个合理且真正可行的整体方案。
（本文基于在《Project Syndicate》的英文评论改编。）
作者：黄亚生
本文转载自“亚生看G2”公众号(ID: Yashengon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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