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高法院最近判哈佛和北卡大学AA违宪，引起华人群体的广泛议论。本文将从三个方面就美国华裔比较关心和热议的时政话题进行探讨：AA是否违反第十四修正案；高校AA制是否违背了罗尔斯的正义原则中的差异原则；高分数不构成学生进入顶尖高校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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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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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薄雾，摄于2023年6月28日）
一、AA是否违反第十四修正案
美国部分大学实行AA录取，考虑种族因素优先录用学生群体中代表性不足的少数族裔，主要是非裔、西语裔和原住民背景学生。最高法院判决AA违宪，根据就是AA违反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州政府提供同等保护原则。从字面上看，似乎很有道理。你既然优待了这些学生，就会损害其他族裔背景学生的录取机会。但是AA录取目的是提高少数族裔入学。这个低录取率是因为美国长期种族歧视种族隔离，造成少数族裔社区教育条件落后和贫困文化的人为结果，所以AA的目的是社会平等。
（加州“209法案”通过后UCLA的各族裔学生录取率。深蓝色为非洲裔，深灰色为拉丁裔，1998年为“209法案”后第一次入学招生。数据来源：加州大学，制图：《洛杉矶时报》）
加州在1996年通过“209法案”废止公立大学AA后，从1998年“209法案”开始实施的第一年开始最初几年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CB)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非洲裔和拉丁裔学生的录取率剧跌了40%，后来通过加大系统多方努力才有所改善。
从效果看，加州“209法案”废止公立大学AA后反而加剧了族裔间不平等，众多评论也指出，最高法院这个判决将产生类似效果。这就产生了一个背反佯谬。最高法院看似正确运用了第十四修正案去维护平等保护，却造成了事实上的损害社会平等。
十四修正案产生背景是在南北战争后的1868年。国会在1865年通过第十三修正案案废除奴隶制，赋予黑人公民权后发现，这一法案并没能充分保护黑人的人权。主要问题是南方白人社会在战争失败后立即开始了整体性对黑人的歧视和暴力压制。南方白人民兵组织和3K党对黑人的暴力和暴力威胁事件剧增。在德州，1865-1866年间，联邦自由人管理局（Freeman Bureau）就记录了上千起种族谋杀。
事由非常荒谬，比如黑人没有给白人让路，没有在白人路过时行触帽礼，生意合同争议等等。3K党更升格为政治暴力，压制黑人以及同情黑人的当地共和党白人，采用夜间绑架，鞭打，火烧等暴行。用历史学家的话说，就是要黑人只能继续充当劳动力而不敢行驶任何政治权利。当时共和党控制的国会认识到要在宪法里保障黑人民权，不然第十三修正案的公民身份只是一纸空文。所以才有了第十四修正案的诞生。
请看第十四修正案的第一段，“所有在合众国出生或归化合众国并受其管辖的人，都是合众国的和他们居住州的公民。任何一州，都不得制定或实施限制合众国公民的特权或豁免权的法律；不经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财产；在州管辖范围内，也不得拒绝给予任何人以平等法律保护。“ 这一段确立了公民条款、豁免条款或称免于迫害条款和同等保护条款。
这些条款和当时南方普遍存在的种族暴力社会现实并列一起，就可以看到这些条款的针对性非常明确。这些条款是用来保护当时黑人的公民权利的，这些权利就是社会平等的内容。第十四修正案制定的内在原则，就是保护社会平等，这是十四修正案的立法精神。
杰斐逊在论述法律应用产生歧义时这样说过：“执行法律必须使法律的原则目标更好地实现而不是阻碍它，不使手段和目的互相矛盾。“他还这样说过：“实现有疑问的法律解释，要素是了解立法者的意图。“杰斐逊阐述的原则即意味着，当在某种情况下阐释宪法并应用特定解释后，如果产生了与该宪法立法精神相违背的效果时，这个解释就不应采用。否则就是用立法条款的文字解释，去伤害立法的根本目的和精神。美国这个超级保守的最高法院AA判决，就是上一种情况的具体表现。
最高法院用平等的条款解释，来伤害社会平等，尽量保持了社会的不平等状态。大学AA录取从六十年代开始就经常受到司法挑战而一直能被美国各级法院认同，我认为就是因为这些法院充分维护了第十四修正案的立法精神。所以这个判决只是表现了美国这个保守多数将持续几十年最高法院的反族裔平等的本质，是在破坏第十四修正案的精神，也就是说这个判决才违反破坏了第十四修正案。而且可以预料的是，那些所谓保守社会力量，也就是隐形的种族主义者组织，一定会利用这个判决挑战一切美国社会的扶助弱势族裔群体的社会政策。这会引起美国社会更大范围的倒退。
二、高校AA制是否违背了罗尔斯的正义原则中的差异原则
另外一个广被争议的问题是，高校AA制是否违反了罗尔斯正义论中论述的正义差异原则。这是关于社会不平等的正义判断，当社会资源和经济的不平等有利所有人时，这种不平等就具有某些正义性。不平等首先是一个社会事实，而且这当然的对拥有更多资源的阶层和人有利，所以这是差异原则最平庸的含义，无需予以考察。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差异存在要对占有更少资源的人和阶层有利。这是差异原则的本质含义，也就是，资源占有方的存在对资源匮乏方有利，这种多量占有的存在才有正义性。
举一个杜延林老师说过的例子来理解这个原则。西方社会税收制度普遍采用累进制税率，也就是收入越高的人政府税收率就越高，这是一个基本的现代社会进步原则。累进税率就是从富有阶层的手里拿出更高额的财产比例用于社会整体，也包含了社会救助。富有是一件不平等的事实，但是富有可以帮助整个社会，则富有具有正义性。富有阶层因为累进税率也放弃了更多财富。所以差异原则里有损害和获益的不同对象原则，也就是更多拥有社会资源的阶层某种放弃，使得较少拥有资源的阶层获益。
AA制就是这样一个类似累进税率的机制。传统白人和亚裔，因为历史文化原因居于高校录取的优势地位，AA制就是要让录取更有利于那些缺失这些资源的族裔。无疑这会损害既有利益群体的利益，如同富人将付出更多财富作为社会税收一样。但是AA将使得社会中高等教育最弱势的群体获得进步。现实是，美国高校大量存在的所谓ALDC(athletes, legacies, dean’s interest list, and children of faculty and staff，指运动员、校友子女、院长的兴趣清单以及教职员工的子女)对白人群体有着巨大的录取倾斜优势。AA只不过是对ALDC这些本质和表象都违反了罗尔斯差异原则的美国高校录取制度的某种修正。如果把高校录取制度放在罗尔斯的原则下考察，无疑AA是最具正义性的举措。高校录取制度，因为AA而向弱势族群修正性的倾斜。
三、高分数不构成学生进入顶尖高校的权利
权利问题是民主制度的根本性问题。华人移民往往认为民主的核心就是争取自身利益，所以作为一个族群面对任何有损自身利益的事，哪怕是因为误解，都往往表现出斗争精神。AA一直是华人，特别是由留学而后获得身份的群体视为对自身利益的侵害。确实，每个族群可能都有关乎自身的利益，但这些利益并不能等同于民主社会的权利。
权利有政治权利如宪法第一修正案中的五大权利，也有社会和经济权利，比如一定的生活保障和劳工权利。这些权利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社会普适性，它们普遍性的为所有社会成员拥有，并得到政府的保护和经济以及政治的支持。当这些权利没有普及到所有群体时，就存在社会歧视和压迫，也就破坏了人人平等的民主原则。
一个民主社会的目标就是维护这些权利并扩展其内容，让公民的生活有更多幸福的可能。但是少数学生因为自身和家庭条件拥有的高分数自然就该进所谓藤校，不是这些学生的权利。美国高校也从来没有只看分数录取学生的时候，ALDC的存在就是一个证明。
任何一个群体争取权利的斗争，都是捍卫完善民主的一部分努力，六十年代非裔、女性、少数性取向群体争取民权的斗争就是实现民主的努力，被誉为美国的第二次革命，有着极高的历史地位。虽然高分录取不是一项权利，确实是某些群体的利益。利益没有普遍性，为某些群体拥有。这些群体可以去维护，其意义就远逊于对权利的争取。争取利益可能使某些社会群体受益，但没有广泛促进社会权利的效果，另外，利益可能在更广泛的社会权利和平等要求下受到某些程度的损害。
华人在理解权利和利益上的青红不分，以自身利益作为唯一的标准，对某些社会议题抗议时表现出狭隘和偏执。比如加州政府亚裔细分的政策，完全是为了能更有针对性的服务差异巨大的不同亚裔群体，因为主要是华人的抗议被叫停，华人的抗议成了对社会平等的反动，表现落后。在这起诉讼AA的事件中是否也表现了同样的倾向，值得思考。
美国的藤校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多次的“平权”录取政策。以哈佛为例，19世纪末前，学生基本构成是东北部出身精英阶层的白人男性。随着美国社会进步，19世纪末开始对录取标准和助学金制度进行改革，对美国中西部农区学生和女性学生都有过倾斜性优先录取，原因与AA一样，这些区域和性别学生代表性太低。这些措施并没有引起如AA一般的长期司法诉讼。这是否反映了美国社会依然存在的种族主义潜流？AA本身对广泛提高非裔西语裔的社会地位并没有显著效果，但是导致了美国社会精英的族裔多样化，甚至一直以来坚定反对AA的汤玛斯大法官本身也是AA的受益者。取缔AA，这种代表性会受到削弱，不利在社会政策中体现少数族裔的利益和诉求。
哈佛大学录取制度确实存在种种问题，有歧视亚裔之嫌，但取消AA不是解决方法，这会伤害少数族裔在社会精英中的代表性，也无助取消那些歧视亚裔的学生评分制度。
综上所述，以上三个小标题所涉及的内容，不仅华裔还是亚裔都极为关注。争取更大少数族裔权益，是美国半个世纪以来的维权传统和维权理念。本文仅是抛砖引玉，希望得到更多的华裔有识之士一起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共同促进美国社会的进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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