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人
第1641篇文章
“你是地铁站人潮中这些面容的浮现,是湿巴巴的黑树丫上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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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吴若凡
P大某系某级的同学基本五十了,大约近一半从政。按照年龄节奏,其中混于前列者都是副厅级。前年有一位升了地方正厅,之后他便潜龙在渊,几不发言。群里便有了一个戏谑的群规:允许混到正厅级及以上的同学保持沉默。W君,却是个例外,我们五年前就默许他不说话了,他并没有那个级别,完全是职位接近中枢的关系。
我去国求荣廿五年,期间难得去过京城两次,和W君缘铿一面。上个月的假期我回国赴京,在京同学小聚,他终于有空来看我了。四年里,他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以下便是记述那个酒宴后三更夜的“避暄听政”,节选美国谈话部分(R指本人,W指W君)。
R
你觉得谁能赢明年大选?
W
我们不做大选谁会当选的预测,特朗普的上台都不可预测,英国的忽然脱欧,致使将英国作为一带一路中欧地区节点的设想破灭,前期大量公共外交的投入都打了水漂。我们现在专注于多重结果的风险评估,不做力所不及的预测。
R
我只问你,你个人的猜想。特朗普连任的可能还是很高的,不是吗?
W
这么说吧,美国近来的总统,连任的几率当然高于一任就下台。我知道你老兄现在转成基督徒,熟读圣经,那么你怎么解释基督教?是不是圣经里的这句话可以概括:“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这四句话,分别包含了自诩,做为,招募,许诺。是个完美的对于他人心理的递进式侵入公式。特朗普和其他竞选者都在展示我爱人民,选我的话,有什么好处。分别是自诩、招募和许诺。但只有特朗普可以说:我有“做为”。他在推特上就不断渲染他的“做为”。
R
他有表演型人格,这个是无疑的。
W
其他竞选对手没有那个在任“独生子”,无法动用国家力量来做什么。当然就处于相对不利的局面。这是制度设计者给予的天然优势。话说回来,我只对美国整体的选举政治风向和相关我国的议题更感兴趣。
R
你说的政治风向是民粹主义吗,班农说他访港期间北上和老王密会了一次,谈美国的民粹主义?
W
我没法证实会晤的事。基本上,我们确实关心美国的民粹主义,关心下一任或者下下一任会是偏左翼的,还是偏右翼的民粹,基本上左翼的领袖比如桑德斯、沃伦,他们倾向于引导选民不满的对象是国内的,政治建制派、既得利益或者说跨国的大资本,倾向于鼓动经济结果的分配调整。
偏右翼的共和党,特朗普他们的民粹,会引导老百姓发泄往第三方的方向,比如其他的国家、外国移民,国外政府,对外协议等等。意在减轻国内商业精英阶层的压力,那是他们的基本盘。右翼鼓动经济马车的发轫。
R
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两党终究还是蛋糕该怎么分和蛋糕怎么做大之间有矛盾,矛盾里包含有互为影响的因子,所以永远具有争论性。
W
可以这么理解,这种矛盾从狩猎时代就开始,族长怎么分配一村的猎物战利品都是个问题,狩猎者最需要补充热量和刺激性奖赏,分得多点。村里做其余辅助工作的老弱妇孺,生火浆洗缝衣砍柴挑水的,分得少点,终究有多寡不均,道德贪婪的互相指责。更别说文明发展到如今,经济的高度复杂和精细化了。
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对立,是人类共有的情感和理性之间矛盾在社会问题上的立体化,把父亲的理性塑造成冷酷,把母亲的关怀塑造成短视,立体化就变成对立化。
在不同的阶段,民主党的克林顿可以喊出:笨蛋,关键在经济。而里根的演讲里,说要关心人民和百姓的福利言语,又恰是历届最多的。
选民其实并不需要保有这种永久的情绪,观察体会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可以从父亲角度转化为母亲的,母亲角度转化为父亲,所谓“终身如一”的深蓝或深红选民,我是不以为然的。不审势,则宽严皆误。
R
那么在社会经济增长和分配以外,其他的议题,枪支环保女权族裔LGBT等等区分出的左右派,进步和保守,这样的选择不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进步很难变成保守,保守也很难转变为进步。
W
没那么难,转换党派的政治家很多,这届候选的就有沃伦和布隆伯格。这些单一的议题,除了枪支是独特的美国历史演变和文化争执,其余可能属于全球社会文明演化节奏的一部分,保守和进步终究只有节奏的不同,不是道德对立。
党派的政治操作都是对于选票人群的数量切入。不少美国的选民往往被一个议题就切割走了,他就觉得我属于哪一派。就好像历史上反托拉斯、禁酒、堕胎的对立不那么均势了,那就没必要提及了。接下来,我们开始分裂出支持和反对大麻合法化的人群吧,只要他们有数量,就像列宁说的,几千人的想法不是政治,几十万的人的想法才是政治。
R
作为一个在美国长期生活的人,我觉得你似乎在消解民主选举的意义。
W
你误解了,要说消解,我只是在消解民主选举里的过度激情部分,就好象面对一张政治光谱,我对美国社会左右两端深色的那部分人群不以为然,我喜欢偏中间的,色淡的那部分。矫枉难免过正,有时又必须过正,美国的政体决定了它是钟摆式前行,过左过右的大幅摆动,都会影响他前行的速度。
R
或许因为你大学时,就不是个顽固坚持己见的人。
W
我当然有我的原则,但如果你们实在不喜欢,或许我可以修改一下。(笑)
R
我们来说说杨安泽吧,其实他就是你说的那种非常“淡”的候选人。他有个UBI(此处略去介绍)要知道,除了税源和支出间平衡的疑惑之外,普通人的疑惑似乎是,给人民发钱会不会促使他们退出劳动力市场?所谓养出一批懒人?
W
先回答收支平衡,无论平衡一端是超级财富税,华尔街的交易税,或者你刚才提到杨安泽的高科技行业增值税,或者还有海外避税的漏洞填补,其他福利体系开支的缩减,因穷犯罪减少的刑事开支缩减,这些都是操作层面上的事情。(顺便说一句,美国个案的平均法律诉讼成本和惩罚成本的确高得惊人, 所以犯罪减少的开支会数额巨大)。历史上无论是盐铁烟酒绸缎毛皮等税源,都会触及群体利益。美国是个极具试验精神的国家,若有必要,即便是试验几个年度也不是了不起的事情,部分的失衡根本不至于伤筋动骨。美国金融危机后大规模援助华尔街投行时,有事先的收入来源吗?中东战争这些年数万亿计的开支,有预先的收入来源吗?
第二个问题,某个劳动力完全或部分退出工作市场, 市场同时也空余出了劳动岗位,这似乎要看美国如今是工作短缺还是劳动力短缺,所谓是僧多粥少,还是粥少僧多。给某个半饱的和尚额外发两勺粥,只差一千美金就够,打发出了庙门,让其他挨着肚子的和尚有位置吃饱这碗粥。这个似乎问题也不大。
另外,迪克·切尼,我在一次扶贫探讨会上听某个研究员说起小布什的副总统,曾经施行了一项一千多个家庭的实验,以了解直接的经济补贴在多大程度上阻碍了他们干工作。实验表明,并没什么实际的影响。养懒人的猜测只是猜测罢了。现有的美国福利安全网,各种原因不得不把网眼设计的很大,就可能出现“收入悬崖”,不少底层在更多些的收入和失去福利资格之间权衡,激发一般民众的福利寄生虫印象。
中国也为摆脱原先扶贫福利体系的浪费、侵占和低效率,采取的手段是利用现有体制内庞大的干部队伍进行一对一帮扶对象的精准扶贫,效果目前看是非常不错,改革是永远在路上的。
R
刚才你说起共和党的大佬切尼,他试验直接发钱的计划,这个我还是有点吃惊呢。
W
两党的政治纲领、行动计划本来就时时重叠,如果那些一听民主党候选人的计划竟然是直接发钱,就嘲笑一番的共和党选民,只是受限于所谓党派立场,知之甚少吧。
事实上中国省区间富裕的省份地区向贫困地区进行无条件的财政转移划拨,也是UBI的近亲,无论是濒临经济崩溃的地区,还是阶层,如果你不给予转移支付,它所造成的整体伤害终究会显现的。最近这些年,我们国家落后省份的GDP增速高于富裕地区,如果没有之前很多年的财政转移支付,去支撑它们,这些地区如今迎头赶上的机会都不会有。所谓经济落后地区的后发优势,你不能让后发在展现优势之前就系统崩溃。
R
国家经济政策部分,美国的特点是允许争论,争论不休,中国的特点是允许试错,朝令夕改。
W
对我们来说,完善纠错机制就可以。行政可以试错的,不需要用法律固化,这是两国体制不同,行政能力的不同,不谈优劣。
体制不同没有关系,但国家的衰亡若只有一个原因,那是一致的:在长期的经济环境下的既得利益阶层,随着时间越加庞大,越发敌视和阻碍不利于他们的改革,两国都存在着这个问题。他们的托词往往是:我们的财富累积是经济环境下的公平产物。
殊不知,经济环境永远是政策的产物,这就是科氏兄弟一直不惜以大量金钱来影响政策,甚至从大学年轻一代的政经学者开始。而即使是共和党也需要不断探索新的经济政策包括UBI这样的福利政策,目的都是确保经济的活力和国家的兴盛。
R
不管杨安泽个人当选与否,你觉得UBI这样的政策在美国或者西方其他国家的未来如何?
W
休伊朗作为小罗斯福时代的民粹代表,他所引发的分享财富概念浪潮,对“罗斯福新政”有极大的促进,后者吸纳了休伊朗的“向手握经济特权的人开刀”部分,利益再分配重新启动了经济机器,罗斯福新政的成功在美国政治上有公认地位。
一项普惠分配政策最后终究是和既得利益阶层的调和之后获胜,就像鲁迅说的“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UBI的提出也是如此,我想可能最终是“负所得税”这样的政策更有可能吧,杨安泽可能暗自也是想着这个现实目标。
但总体来说,网络时代对民粹力量的动员作用,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铁路对于民众的动员作用。尽管那场战争称是欧洲富人间的战争,英国的贵族富人子弟的牺牲数量超过普通家庭的士兵牺牲数量,但普通民众已经被更有效的动员聚集形成了民粹力量,推动了累进制财富税率的施行,以及贵族政治的解体。民粹兴起时,富人都不是赢家。民粹主义时代,富人阶层的利益出让不可避免,否则就是革命。
R
你对杨安泽所提出“自动化带来的技术性失业”怎么看?
W
这是大势所趋。但是能否为人民感知,并上升到政治层面,则是艰难的过程。杨安泽在努力把这种认知带给政坛。
上世纪末西雅图召开的世贸会议,爆发了那么大的反全球化骚乱,除了左翼和环保,产业工人其时大概只有美国钢铁业参与了,那年的布坎南参选总统,他的口号就是“再也没有为华尔街利益服务的世贸总协定了”,但是他没有赢,等全球化的美国制造业受害者选出一位“反全球化”的美国总统(特朗普),还需要等待很多年。多数普通民众没有能力去理解未来大趋势,只能在那一刻到来是才感受疼痛并有应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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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容易了解未来,有一句话是:硅谷了解未来。似乎硅谷的很多领袖非常认同自动化会带来的大规模技术性
W
我想这就是杨安泽聪明的地方吧,向硅谷为代表的产业开拓UBI税源,可能所遭遇的抵抗最小。逆全球化浪潮已经太晚,给自动化浪潮浇筑上防波提还来得及。
R
我有点被你说服了,即使我本人是共和党的选民。我太太是杨安泽的支持者,她就是简单的想法:华人支持华人,看着杨安泽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关注他在这个国家拼搏过程。而我总觉得选民需要个体思考,不要标签化的政治。
W
也许我会站在你太太这边,你和你太太的分歧来自哪里?
占有事实信息的不同。村里王大妈的世界观可能只来自于村头的张大爷,村尾的李二癞子,走村串巷的刘货郎。普通人的政治观念也只能如《涅磐经》里的盲人摸象,其触耳者,言象如箕。其触腹者,言象如瓮。各说各话,争论不止。
思维工具不同。不同的教育水准和思维训练让思维方式直达大脑基底神经,形成习惯性,确实你很难说服一个成年人,就像山东吕剧里的一段戏词“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他对宫里的认识只能到那个层次,一个成年人的想法受困于构成他的全部存在。
第三,情感投射不同,你太太的“视杨如子”就是典型的第一代移民在异国的个体情感投射。相比较前两类不可靠的理性提炼,这种感性倒是更可靠的本能。
先列举三个事实, 干脆的现实。
一,历史上当美国少数族裔遭受不公平对待时,曾经有大量华人投书报刊,积极游说,用各个论据证明自己更类似白人,试图消融自己的少数族裔背景,融入多数族裔。以至于后来的黑人平权运动成功后,美国大众不乏对华裔有平权搭便车族裔的轻视。
二,曾经有95%的黑人选民把历史性的一票投给了奥巴马。
三,当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为林登·约翰逊的竞选背书之后,约翰逊就一举拿下了黑人选票的九成,压倒性地获胜。
你所谓的个体理性,它建立在结构性的个体之上,你必须先审视自己结构中的位置,亚裔种族是少数族裔,这就是你在美国社会结构里的第一位置。美国也许在做一场消融种族差异甚至性别差异的伟大人类实验,以迈向没有种族和性别之分的机器人时代。
但毋庸置疑的是,它目前依然是多族裔多元社会,你的少数族裔特征就是多数族裔用以直观区分的,这不是他们的刻板印象,这只是人们思维归纳的神经本能。
不知不觉中,长歌未竟,东方既白,从此海北天涯,流水静深。W君闭上眼睛昏睡前的一句话却始终围绕在我脑海中:
“你是地铁站人潮中这些面容的浮现,是湿巴巴的黑树丫上的花瓣。”
撰文:吴若凡
编辑: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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